虞影溯想要的替身并不好处理,等他和塔尔循着烙印留下的痕迹走进一个被植物点缀的花园时,烙印还坐在里面一筹莫展。她让周围的植物让了条路,树藤缓慢挪动成了两张座椅,还贴心地铺了两层叶子当坐垫。
“我想了两个办法,一个是你自己控制,但这样你就需要兼顾两边,”烙印开门见山,“还有个方法会比较危险,我复制一个假冒的,相似度可以达到百分之九十。但这样你就可以放手,相对轻松,但更不可控。”
“复制出来的会对抗原本的吗?”塔尔问。
“看情况,你的思想会成为他的行事基准,”烙印道,“不过假的也会少很多情感,尤其是你们之间的关系,他基本上无法感知。”
“所以他的行为会往最利己的方向走……他继承我的记忆吗?”虞影溯问。
“当然,记忆是行为的基础,”烙印说,“除了爱情、亲情和友情这一类情感更加淡薄,他和你完全一样。”
烙印的话让塔尔陷入了沉思,但一旁的虞影溯似乎很满意这个结果。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替身和他的相似度越高越好。
“躯壳我完全复制了现在的你,所以你法力恢复之后杀他不会是难事。我能保证他的法力从躯壳诞生的那一刻开始就不增长,但法术、体术方面我不做担保,你要参考你自己,”烙印在空中画出了一个符文,一旁的植物伸出了枝杈,花朵里冒出一只眼球,“先来把契约签了,内容是‘互不隐瞒、互不欺骗、互不伤害’。”
作为掌控整个魔族契约的古代恶魔,烙印显然知道“利己”的第一原则。塔尔没有犹豫,他伸手触碰了昏暗的光,刻印缓缓缩小,最终沉入了他的指腹。
“你身上有两个起誓法阵的痕迹,有一个……断了,”烙印道,“伯特莱姆·布洛卡,他死了。”
塔尔顿了顿,说:“是。”
“还有一个赛尔芬·伯兰,但与他签订契约的不是完整的你,而是作为魔族的那一半血脉”烙印顿住了,半晌才继续,“看来你的契约都是和血族,好事,这是约束他们的唯一方法。赛尔芬·伯兰也灵魂尚存,人类的血脉很奇妙,他们是这世界上最弱小的种族,却能够制约魔。”
“古代恶魔也可以?”塔尔问,“我以为召唤者必须足够强大。”
“召唤者的灵魂必须足够强大,而人类是其中的佼佼者,”烙印手上的动作没有停下过,“但人类自己并不知道,甚至连成为古代恶魔的欺诈都意识不到这一点。布雷希特原本也有机会位列我们之中,但他自己拒绝了。”
塔尔听得认真,下意识的就问了句“为什么”,契约的力量也在这顷刻间起效。
“他说孤独,”烙印说,“强大在他眼里是累赘,也是牢笼。但我不一样,植物本来就是自己长大,在哪里都要生根。”
虞影溯有些意外:“或许我有这个荣幸知道您的原身?”
烙印抬头看了他一眼:“你又没签契约。”
塔尔笑了。
“这张脸没之前的好看,好事,不至于太扎眼,”烙印又低下了头折腾手里的木头,不知不觉间就完成了一个零件,“你原本走到哪里都是视觉的中心,招蜂引蝶不说,隐蔽行事根本不可能。”
“我以为血族的气息才更受关注,”虞影溯失笑,“替身如果被杀了怎么办?”
“那只能说你无能,毕竟他就是你的翻版,”烙印抬头看了他一眼,“你要是这点自信都没有,建议往南走回龙谷,找你姐姐哭着求她收留你比较靠谱。”
塔尔发现自己还是应该多往外走走,毕竟不到这里,谁能知道这世界上还有能把虞影溯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的人。
“给你们一个忠告,少接触深魇,否则你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烙印道,“这世界上能和她抗衡的人已经死了,窥探心灵是个危险的能力。”
烙印把手里的东西往旁边一扔,深绿色的光芒过后,缓缓出现了一个人的雏形。
“我以为王权能够压得住她。”虞影溯说。
“单凭武力,她不是任何一个古代恶魔的对手,”烙印从一边的地上拔了几根草,扔到那个躯壳的脚边,“王权不能压制她,他们之间的较量撑死也不过平手。”
“灾祸呢。”塔尔问。
“那不过是深魇某一次输了的证明,”烙印道,“我不知道我们会不会有血脉亲情这种东西,但深魇似乎并不讨厌那一次败北。”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虞影溯身上抽取了一丝深灰色的法力,扔进了躯壳之内。她复制灵魂的能力比不上深魇,因为始终无法突破最重要的那一层“爱”。躯壳周遭覆盖着的光泽变成了浑浊的深灰色,一旁的塔尔皱起了眉,这分明完全就是虞影溯的气息。
“我现在就能让他活,”烙印望向虞影溯,“测试一下?”
“期待已久了,”虞影溯笑了,“他以后就是虞影溯了,那我叫什么?”
塔尔一脸正经:“跟班需要上报名字?”
烙印笑了一声,表示道:“可能不用,通常对方会首先注意到的是你。”
塔尔捕捉到了关键,他和虞影溯对视了一眼,主动开口问道:“通常?”
“魔族的思维可能比较独特,他们最忌惮的是不知深浅的‘神秘人’,不收敛气息的大多属于不知死活的疯子,但他们通常都是独行侠,当跟班的不多见,”烙印的十指上不知何时缠上了几根深绿色的线,稍稍一动,人偶也跟着摆动了四肢,“所以塔尔,记得‘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但不能排除意外。”虞影溯道。
“意外必然存在,但名字自己想,我没必要这个都帮你们,也不擅长这个,”烙印提起了人偶,让他走到了两人面前,“他要活了。”
虞影溯没有要回避的意思,他看着那具光裸着的人偶长出了和他先前一般无二的黑色长发,缓缓睁开的双眼是透亮的宝石红,缀得左眼眼角的泪珠娇艳欲滴。
“果然好看,”烙印毫不吝啬夸奖,“虞璎小时候我就说了,她必定是血族千百年来难得的美人。可惜你哥哥姐姐都没遗传母亲的容貌,反倒你占了个大便宜。”
“荣幸之至。”虞影溯眯起了眼睛。
人偶的意识还并未归位,一根细线吊着那缕从虞影溯身上扯出来的法力碎片悬在他的头顶上空,那双和宝石一般的漂亮眼睛也因此没有半点神采。
“你觉得他会和你作对吗?”塔尔问。
“会,”虞影溯毫不犹豫,“他不会希望自己是假的,他会选择能够最快达成目的的方式。”
塔尔侧目:“所以我会看到一个不爱我的虞影溯?”
“你会看到一个疯子,”虞影溯自嘲地笑了,“一个不知死活的独行侠,一个……亡命徒。”
法力碎片悬浮于眉心前的那一刻,人偶周身的细线瞬间断裂。烙印皱了皱眉,她觉得有些奇怪,先前分明从来没有过这样失控的状况出现。深灰色的法力仿佛决堤一般从人偶的七窍中涌出,但那具人偶并未因此散架,反而有了自主的意识。
成功了?
不,塔尔后退了一步,眼前的替身散发出的气息令他忌惮,像是……像是和虞影溯的初见!
“别躲,”虞影溯牵住了他的手腕,“他不会冲着你来。”
“可——”塔尔欲言又止。
冲击波忽地炸开,塔尔在浑浊的深灰色浓浆中看见了一双闪光的眼睛,带着笑,连神色都和之前的虞影溯一模一样,却陌生至极。
“我觉得我像是睡了一觉,”人偶开口了,他看了看自己的手腕,又和虞影溯对上了视线,“你们好啊。”
烙印打了个响指,颇有几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意思,把虞影溯的容貌恢复成了他原本的模样。
“虞影溯,”塔尔低声道,“你对付你自己的经验丰富吗?”
“不太丰富,这事情或许你更擅长,但我保证他会习惯性来和你接吻,”虞影溯道,“然后说——”
“连刚把你上得晕过去的人都能认错,看来是我还没尽全力,”人偶沉了脸,“塔尔,过来。”
塔尔实在没忍住瞥了虞影溯一眼,后者尴尬地挪开了视线,正好对上烙印看戏一般的眼神。而好巧不巧,他的余光因为这一个转头,扫见了出现在门口一脸难以置信的灾祸。
“闭嘴,”塔尔面上坦然一片,但虞影溯一低头就能看见他红透了的后颈,“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少烦我。”
“这怎么能?”人偶冷笑着向前走了一步,他身上的衣服都和虞影溯先前的一模一样,“我可舍不得离开你。”
『这是……替身?』灾祸问。
『嗯,』塔尔应着,『狗东西。』
“后退,沾上他的气味,你还想在魔族过好日子?别说清道夫组织了,公主殿下会循着味过来暗杀你,真货,”虞影溯把塔尔藏到了身后,“亲王大人,您现在干干净净地离开还有一线生机,这可是诚心实意的忠告……美人。”
塔尔险些没忍住笑,果然最了解虞影溯的只有他自己,最知道怎么惹怒他的也只有他自己。
“我会常来问候你的,”人偶眯着眼睛笑了,“塔尔,潜入清道夫不是什么难事,但你得告诉我时间。”
“不确定,到时候通知你,”塔尔后退了一步,打量着左右两边的两个一模一样的虞影溯,“保持联系。”
“我总得进食,或许还会偶尔来找你上个床,”人偶行了个礼,“之后再见。”
处在门口的灾祸木着脸给人偶让了路,他望了还杵在里面的虞影溯一眼,心里和塔尔道:『我觉得他要是没爱上你,真的就会是这样。』
『什么样?』
『一切都会是他可以利用的东西,肉|体,羁绊,但我不知道他能不能想明白从前发生的那些事,』灾祸顿了顿,『不是说人偶没什么感情吗?』
『他其实没怎么变,除了多出来一个我,别的目的从来只有一个,』塔尔笑了笑,『除了眼神很陌生,他要做什么其实不难猜。』
“塔尔,”虞影溯低声叫他,“我们也该走了。”
他变成了先前伪装的模样,朝着烙印微微一颔首。塔尔任由他牵着自己的手腕,路过了垂眸不语的灾祸身边。
『虞影溯还是那个虞影溯,他不会搭理冒牌货,因为和冒牌货吵架很掉价,』塔尔失笑,『你看到他和替身说话时候他的眼神了吗?那个替身心里肯定全都是——』
塔尔被虞影溯猛地一拽,堵在了墙边。他嘴角的笑意根本来不及收起来,偷着乐被逮了个正着。
“想什么?在和灾祸说话?”虞影溯抵着他的额头,因为身高相差的不多,这个动作做起十分方便,“乐什么呢?”
『我觉得你目前的境地有些危险。』
“猜你刚才喊他美人的时候他心里想的是什么,”塔尔帮他扶正了眼镜,“说说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