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之间究竟有何联系,和欺诈又是什么关系?
塔尔停住了脚步,他眼前的漆黑洞穴在瞬间变成了深魇梦境之中旷野的模样,白玫瑰的花瓣四散而开,清香随着微风一同扑面而来。
“你骗不了我,”塔尔说,“我不会杀你。”
这里和旷野的区别十分明显,毕竟梦境里簇拥的玫瑰下没有足以划破皮肤的荆刺。疼痛感是幻觉,他不会有伤口,而细密的刺痛成了满溢出来的情绪最好的发泄途径。
『我答应过他不让你受伤。』
『伤不到,』塔尔冷静极了,『幻觉而已。』
牧羊人显然没有手下留情的意思,她操控着幻境中的荆棘张牙舞爪地朝着塔尔而去。藤蔓在触及火焰的瞬间化为灰烬,深渊烈焰霸道得堪比削铁如泥的利刃,让塔尔成了卡什弥亚长廊中的光源,也成了黑暗中的幽谷生物唯一的攻击目标。
“找死,”牧羊人冷笑,“你会被它们分着吃了。”
幻境着实要命,但并不可怕,他的视觉被玫瑰花田彻底占据,听觉也同样被隔绝,眼前所见耳中所听都依了牧羊人的意思。毒雾影响了他的感知,但幻境中的玫瑰香气却拉扯着他的意识。
『人在哪里?』塔尔的意识与灾祸互通。
『不在原来的地方,』灾祸说,『她在倒吊莲的正前方。』
『一会儿进去,』塔尔直觉新路有异,『走到底。』
牧羊人不知道灾祸并未进入幻境,她的注意力全集中在塔尔身上,对他的一举一动敏感至极。
他们周围时不时就会有肉|体或硬壳被烧焦的气味,牧羊人做不到隔绝他的嗅觉,她本就无法真正意义上掌控幻境中人的五感。但这没有区别,对如今的塔尔来说深渊烈焰足以隔绝一切袭击,而他的法力存储量还很宽裕,即使就这么和牧羊人耗着也有赢的把握。
塔尔顿了片刻,他让灾祸化作了大弓,却留了一截触须,藏在了深渊烈焰包裹成的火柱之内,让卡什弥亚长廊深处再次闪起了耀眼的火光。
“你都看不见我在哪里,你还妄想能够伤到我,”牧羊人的声音从四处传来,“幻境无法逃离,趁早投降,父亲会给你活下来的机会。”
父亲?
火柱在塔尔松开弓弦的瞬间呼啸而出,但骨节分明的手下一刻便彻底松开了灾祸。白金色的流光纹路霎时间布满了漆黑的弓,如同一根根斩断一切的丝线将弓割裂成了无数碎片,高速飞驰的箭矢点缀上了巨大的扇形尾羽,彻底撕裂了幻境。
而另一边的铃兰谷内,宴会厅里的虞影溯第十次掷骰,终于说出了洛维安娜·伯兰的名字。
“我没想起来,原来有个人跟你家和血族都分不开干系,”灾祸眨眼间重新凝聚成了人形,“洛维安娜·斯图莱特。”
“他从一开始就是这么打算的,”塔尔道,“狐狸的本性。”
灾祸路过之处的花田被撕碎了,絮状的残骸之间,牧羊人孤立无援地杵在卡什弥亚长廊的正中。她与周围幽谷生物的尸骸格格不入,成为了焦黑中唯一的雪白。
塔尔朝她的方向踏出了一步,火焰将地面上的尸体燃烧殆尽,只剩下了焦臭的气味。灾祸让离弦的箭在即将落地之时猛地转向,黑金交织而成的大网将牧羊人紧紧束缚。
“让她活着。”
塔尔不想就这么让牧羊人死了,他让灾祸的分|身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卡什弥亚长廊深处的走道,连着他的意识进入了一片漆黑。牧羊人被三两下控制住了动作,半人形的灾祸低着头,压下了一片漆黑的阴影。
『她也是古代恶魔的孩子,』灾祸忽然道,『那么按照欺诈的说法,她是古代恶魔和精灵的混血。』
塔尔顿了顿,又问:『雪球呢?』
『大概率也是,她们身上的气息很像,』灾祸停顿了片刻,继续道,『但雪球太小了。』
塔尔感觉到了灾祸的欲望,他先前对着公羊群时那股莫名升起的火苗在见到牧羊人之后就如同燎原的烈火般一发不可收拾。他不知道灾祸如何判断血脉,但他既然笃定,那就必定没错。
“你得不到你想要的,”牧羊人突然开口,“我父亲不会让你们如愿。”
塔尔被她的语气吸引了注意,牧羊人似乎倍感遗憾,但并没有丝毫咬牙切齿的意思。她起初就仅仅是想阻止塔尔进入卡什弥亚长廊,从未有过下杀手的意思。
“他想统治霜兰幽谷里的所有生物,再颠覆这个牢笼,他就快成功了,”牧羊人继续道,“你们会输,即使是深魇和烙印都敌不过现在的他。”
“为什么说这个,”塔尔问牧羊人,“你完全可以闭嘴。”
“你身上有我妹妹的气味,”牧羊人道,“她从不主动靠近任何人,包括我和我们的父母。”
塔尔不相信这是个单纯的巧合,雪球应当是自己从霜兰幽谷里逃出来的。他和虞影溯的到来对于霜兰幽谷来说大概率是个意外,蠢蠢欲动的古代恶魔们即将开启一场大战,而导火索和催命符恰巧就在此时送到了。
灾祸的分|身沿着狭隘的走道抵达了一片开阔的区域,塔尔猜得没错,这里是一片被人为开拓的空间。墙壁光滑得没有一丝皱褶,而弥恩卷角羊中的母羊几乎全被关在了里面。
那么是谁把母羊群全关了起来?烙印还是深魇?
“你和我算是半个同类,”灾祸给了塔尔足够多的思考时间,他伸手抬起了牧羊人的下巴,逼她直视自己的眼睛,“叫什么名字?美丽的混血小姐?”
牧羊人掌心里的哨笛被灾祸轻而易举地夺走了,取而代之的是古魔后裔的指尖。塔尔的脚步始终未变,他一步步向前走,目标分明是她身后的倒吊莲,却偏要作出一副威胁着逼近的姿态。
“你叫什么名字?”灾祸耐性十足,他的指尖在牧羊人的掌心摸索着后背伸出的触须捆住了她妄图偷袭的另一只手,“别动,听话。”
塔尔的脚步忽地一顿,他听见虞影溯那边传来了一句话,说血族用整个种族的灵魂与死灵做了交易,妄图获得永生。但血族的平均寿命不到三百年,这是整个世界皆知的事实。
『塔尔?』灾祸通过传感喊了他一声。
『没事,』塔尔瞥了牧羊人一眼,加快了步伐,在脑中回道,『抓紧。』
他的停顿本是无意的,但看在牧羊人眼里却并非如此。她的呼吸变得越发急促,连眼眶都红了。塔尔深吸了一口气,他满脑子都是那句“没有灵魂”。他本以为这不过是血族用以掩饰罪行的借口,却没想到……
『塔尔。』
『灾祸,』塔尔通过意识问道,『古代恶魔对「灵魂」的定义是什么?』
『意识。』灾祸答得很快。
『如果人类失去灵魂,但身体还活着……会怎么样?』
灾祸知道他想问什么,他也知道塔尔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他的主人不过是想要一个确认而已,可他却做不到立刻说出口。
『会变成疯子,』塔尔笑了一声,『所以那些被称作「恶鬼」的联盟通缉犯之所以会对人血有着无法抑制的渴求,只是因为他们的灵魂被献祭给了古代恶魔之一的死灵,以换取不存在的「永生」。』
而虞影溯,他的爱人,也是血族之一。
『但其实,血族和人类并不一样,』灾祸说,『他们对于灵魂的依赖性很小,你看羽画也没有灵魂,但她还是很正常。』
塔尔没说话,他伸手从倒吊莲烧焦的废墟中抓出了一棵仅有三片叶子的极小幼苗,那棵幼苗很小,却意外地活了下来。他低着头,片刻之后将幼苗碾碎了,也同一时间彻底切断了和灾祸之间的联系,将自己孤立了出来。
“灾祸,”他道,“刀。”
灾祸心里暗道大事不好,他最后从塔尔那边感知到的情绪复杂至极,恐惧和慌乱交错,还夹杂着滔天的怒火。他不敢多话,化作了与封喉刃的外观一般无二的长刀,眼看着塔尔伸出左手掐住了牧羊人的脖颈,刀刃抵在了她的咽喉。
“她在龙谷里,我随时可以让龙皇杀了她,”塔尔说,“说出所有,我留你们的命。”
塔尔着实没想杀了她,但也没想着就这么放过她。他没去等牧羊人的回复,攥着她的头发走出了卡什弥亚长廊,越过了公羊群的尸体,一路将她拖到了烙印面前。一捧倒吊莲燃尽之后的灰烬撒在了地面上,幼苗的尸体也被燃成了焦炭。
烙印坐在头羊的尸体上,手上是一个连着皮肉被生生撕扯下来的羊头,连带着一截血肉模糊的脊椎骨。
“倒吊莲死了,”塔尔把牧羊人扔到了她脚边,“牧羊人带来了。”
烙印的心情看上去差极了,她眯着眼睛注视着脚边的残灰,片刻后伸手捏住了牧羊人的脸,尖锐的指甲划出了一道道血痕。
“我不杀你。”烙印的语气毫无起伏。
牧羊人说不出话,眼眶已经全红了,却依旧没有妥协的打算。烙印松开了她的脸颊,拇指抵着她的颧骨向上一抹,眼眶就再也盛不住泪了。
“你哭什么,”烙印低声道,“销烛,那棵倒吊莲我养了七百多年了,你一把火就给我烧了。你知道些什么?卡什弥亚长廊里的东西只有我和深魇知道,你从何得知?”
“原来你有名字,”灾祸重新化作人形,从牧羊人身后搂住了她的肩,“销烛,你妹妹叫什么?我给她起了个名字叫雪球,叫你小火苗怎么样?”
塔尔听着这边的动静,视线却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铃兰谷的方向。烙印抬头看了他一眼,刚回头就看见灾祸贴在了销烛颈边,一双眼睛亮得像是在发疯,似乎下一秒獠牙就要刺进她的脖颈。
“欺诈察觉到了异常,我只是去探查,”销烛低声道,“我……没有别的选择。”
“铃兰谷幻境从哪里进。”烙印站起了身。
“宴会厅的窗户,”销烛闭着眼睛,浑身都在颤,“他的幻境很难破除,但……几乎没有变化,只要能打破窗户就……”
灾祸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低声道:“真乖。”
塔尔知道宴会厅指的是哪里,虞影溯所在之处的左手边就是一扇扇巨大的落地窗。他从最开始就没有挪动过位子,凭借着刚才的记忆很容易就能寻到窗户的具体方位。
霜兰幽谷的石壁并非轻易就能打破,欺诈显然清楚这一点。塔尔的掌心触上墙面的瞬间,滚烫的热流朝着四处扩散而开,可数秒过去,连半点被破坏的痕迹都没能留下。
“没用的,我来吧,”烙印站起了身,她将羊角上黏连的血肉撕扯干净,“退后。”
弥恩卷角羊是霜兰幽谷中唯一可以毁坏地形的生物,古代恶魔在此处处受限,他们所有出格的行动都会导致力量反噬。但烙印本就是为了破开欺诈的幻境才生生将羊头撕扯下来,既然手已经脏了,不如做得更彻底一些。
剧烈的撞击让整个霜兰幽谷随之震颤,塔尔似乎听见了幽谷之外的躁动。赫什麦因峰山巅的积雪被声波撞碎,滚滚白霭倾倒而下,翻滚着砸落在了法特里柯山谷中。
烙印甩了甩手腕,破碎的骨骼瞬间愈合:“霜兰幽谷是我们的囚笼,一千年了。”
她话音刚落,反手就再一次将羊角砸向石墙。整条右臂几乎被第二次冲撞摧毁,但她不在乎,眼里只有墙面上的裂痕。
“其实欺诈是第一个想逃出去的,所以他现在变强了,”烙印对着塔尔扬了扬下巴,“涅亚当时问过我和深魇有没有兴趣杀了欺诈,我和深魇都说没有,但现在这个问题的答案该换一个了。火气该撒在人渣的头上,道貌岸然的赌徒理应一败涂地。”
石墙的震颤几乎让整片霜兰幽谷为之恸哭,烙印的模样甚是狼狈,她身上的皮肤被反噬的力量剥夺殆尽,森白的骨骼暴露在空气中。
“欺诈的真身隐藏得太深,我和深魇数百年都未寻得踪迹,但他的替身死一个就少一个,杀到最后总能找到真的,”烙印低着头,等待身上的伤口愈合,“破坏了墙壁之后我就没有战斗力了,你该知道了不少事吧,你和涅亚一样,脑子都很好使。”
墙上破开了一道透光的裂口,但依旧无用。
烙印深吸了一口气,又缓慢吐出:“涅亚留给我们的对付欺诈的方法最终还是用上了,我和深魇做完了之前的一切,之后就靠你了。”
他听见了玻璃破碎的声音,塔尔从模糊的光线中看见了虞影溯闪着光的眼睛,他的爱人嘴角噙着阴谋得逞的笑,獠牙上倒映着水晶灯的光。
“进去吧,小孩,”烙印的半边脸被血污覆盖,却笑得洒脱至极,“你要的一切都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