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被人踩着脸登上台阶,你还没这面子,”塔尔盯着他手里的独角兽信物,“或许原本那个救我的虞影溯有,但面前这个抢劫犯没有。”
“那我多冤枉。”
“理智,”萨布里亚斯适时打断,出口之言与先前如出一辙,“无关者退散。”
乌蒙圣堂的穹顶一闪一暗,吵闹的正殿内霎时又恢复了平静。萨布里亚斯首先后退,其余人见状也纷纷效仿,直到最后,只剩下了菲尼和尤里站在正殿中央。他们面面相觑,从对方眼中都看出了迷茫与无奈,也同样都看出那股倔强。
“我不会让的,”尤里皱着眉,紧紧攥着的拳头始终没有松开,“这是我的家,我从小就被教导要一切以族人为先。如果精灵族对我们的威胁真的如此之大,我会看清现实,出兵也好,死守也罢,我会为了兽人族尽力!”
“那以前呢,”菲尼没那么紧张,他眼帘半垂,像是在笑,“你会为了门罗犯下的错道歉吗?那些归来的族人还能把这里当作家吗?你会接纳因你先辈犯的错而流离失所的无辜者吗?”
“我没有这个权力代替爷爷给你道歉,”尤里认真道,“但我知道了他们不是叛徒,如果你要我承认这一点并且给他们一个居所,我现在就能把这个消息告诉整个大裂谷的兽人族!”
菲尼微微抬起了头,他从来都知道尤里比他更合适。
“那你履行承诺的那一刻,族长之位就是你的了,”菲尼向后退了一步,“萨布,这话算数吗?”
“出口之言皆为证,”萨布里亚斯道,“誓约已定。”
“你疯了吗?”旷星不敢相信,“有用吗?你让他承诺这个有用吗?他们家做过些什么你都忘了?以前你不知道,现在你知道了!你父母死在他那个祖父手里,死在你旁边那个半魔身上栖息的魔族至宝手里!他是你的仇人!”
“可尤里不是我的仇人,”菲尼侧过身,冷冷地望着旷星,“我不明白你的执着,我也看不透你究竟为谁着想。如果是为了从精灵手里保护兽人族,最好的做法应该是在对人类有一定增援的前提下将守卫的中心放在大裂谷,而非倾巢而出。”
一旁的虞影溯笑了一声,添油加醋:“还说猫养不熟,我看这位也就脑子里还装着个主人想着要认,心早就偏了。”
“我的主人是烈阳族的首领,”旷星的手都在颤抖,“不是流着独角兽之血的懦夫!”
“所以你的行事风格就是只顾眼前,”虞影溯的讥笑之意毫不掩饰,“如果你坚持要霜雪族首领的命来换取独角兽的安宁,那我更建议在场诸位先把你押金地牢。”
“我不需要你用这样的方法来表示忠诚,这招或许对乌鲁尔达有用,但我只会觉得你可笑,”菲尼看着旷星,“我在乌蒙长大,无论是霜雪族人还是烈阳族人都对我很好,兽人族本不该分裂,而你,现在在挑拨我们。”
旷星一怔,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一旁的塔尔开了口。
“哪来的执念?”他说,“联盟十二长老如今还潜伏在月眠城,如果是我,我更该担心联盟是否会和精灵暗通条款,前后夹击直接包围月眠城和风落泷。兽人族再强强得过精灵大军?你哪来的信心和他们几百万大军对抗?”
旷星根本没想到这么多,但如今听塔尔这么一说,凝滞的思维更加混沌。
“你为了一个族长之位逼菲尼和尤里争夺,只会导致兽人族内战,口口声声称他不去月眠城就是弃烈阳族于不顾,促使菲尼和尤里兵刃相对,从而加快兽人族分裂。西凉川和风落泷得不到支援,在联盟和精灵的夹击之下不过数日就会覆灭,也同样会加快大裂谷的沦陷,”塔尔环抱着手臂,靠在乌蒙圣堂的长椅边,“旷星,我不知道是愚昧腐朽的思想还是对‘自由’二字的执念禁锢了你,但如果我现在要找出那个藏在月眠城的联盟十二长老,我第一个怀疑对象百分之百是你。”
乌蒙圣堂之内霎时间陷入了死寂。
“你准备重复你在内核庭院犯的错吗,旷星,”塔尔看着他,“我不希望这里出现第二个君弦。”
原本以为会轰轰烈烈的族长之争结束于一场无终的争吵,但对于塔尔来说这却是意料之内的结果。菲尼原本就没有要参与争夺的意思,他想要的东西已经到手;而对于尤里来说,他的路才刚刚开始。
给乌鲁尔达的赦令与为烈阳族正名的文书不出半日就在乌蒙传遍了,尤里花了大力气,亲自派人去各个兽人族城镇宣读。
反对者与支持者对半,也因此爆发了一场不小的冲突。他们由于地动的创伤并没有真的打起来,但唇枪舌战不可避免。证据已然被摆上台面,真相浮出了水面便无法再沉底。即使依旧有人坚持认为那是精灵先知利用兽人族妄图与精灵王樊霄抗衡的诡计,但更多的霜雪族人选择了相信尤里,也选择了相信琅轩。
这其中羽画也功不可没,她将灵符对精灵的重要性不留痕迹地从平民中流传了出去。流言的力量从来都堪称伟大,因此敬佩琅轩的兽人族只增不减。
但有些隔阂却是如同破镜,再也不可能重圆了。艾菲尔特和艾肯依旧会一同出行,但他们身边再也见不到泰尔卡和摩里恩的身影了。
裂隙已然出现,便再无填满之时。
尤里在所有人离去之后依旧留在乌蒙圣堂之中,他眼神躲闪,望着萨布里亚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好在占星者耐心很好,等了十余分钟终于等到了那个难以启齿的问题。
“占星者,我始终觉得您偏心菲尼,”尤里有些委屈,又带着不敢轻易冒犯的谨慎,“我之前有怪您,但现在觉得……您可能原本就知道一部分真相,而我被蒙蔽了双眼,所以看到的事情都是片面的。”
尤里抬起了头,萨布里亚斯眼前的白纱并未摘下,他看不清占星者的眼睛,更无法从他一成不变的表情中捕捉到任何信息。
“我……”尤里壮着胆子继续说道,“我之前总觉得您在有意帮助菲尼夺取族长之位,但我不知道菲尼原来并不想……我因为先前的无知有埋怨过您,对不起!占星者一定是公正的,是我之前……我之前没想通,自己钻了牛角尖,所以误解了——”
“不,”萨布里亚斯很少打断别人说话,但此刻却破了例,“你并未误解。”
尤里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了,茫然地望向了他。
“人尽皆知我为混血,一半血脉来自人类母亲,但世人从不知我的父亲为何人,来自何方,”萨布里亚斯的语调始终未变,“他是独角兽末主的长子,和末主一样消失在放逐之境,是霜雪族将他推进去的。你的先祖带走了我父亲,也带走了我母亲。”
尤里的瞳孔猛地一收缩。
“世间从无绝对的公正,”萨布里亚斯摘下了眼前的白纱,那双浅红色的眼睛看得尤里忍不住发抖,“从前无,现在无,往后也无。”
无人能读懂占星者心中所想,或许是因为他的神情很少能显现出内心的情绪,又或许是因为真正敢于直视那双眼睛之人屈指可数。
萨布里亚斯在说完那句话之后就将白纱再次戴上,在脑后打了个简单的结。尤里傻愣愣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突然想通了。
占星者的祖父是独角兽末主,是烈阳族的领主;他的家族将占星者的祖父赶下了王位,覆灭了烈阳族的王朝……那他又有什么理由来责备占星者的选择?这些是他的前辈们留下的债,他不得不还,也不得不承担。
尤里将其看做传承的一部分,也将其看作必须背负的宿命。
这一日的傍晚,塔尔正准备去君煌家借住,却被菲尼叫住了。
“塔尔,”菲尼的语气十分认真,“如果你的身体恢复了,会往北去吗?”
塔尔“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如果那时候烈阳族人要去人类王国打仗,我想把他们交到你手上,”菲尼说,“不是因为你是谁的孩子。”
“我的敌人是联盟,”塔尔说,“我的目的地不会是人类王国,也不可能为了一场战争停留不前……我要去北大陆。”
菲尼苦笑了一下,轻声说道:“我知道。”
他像是找不到托付一般烦恼,但心里尚存希望。
“如果能回到人类王国,我相信旷星会继续跟随人类的皇女对抗敌人,”菲尼正色道,“我只希望从大裂谷到前线战场的这段路上……即使没有我,他们也能拥有一个统领。”
塔尔并不明白统领对于兽人族来说的重要性,也不明白为什么旷星他们不能按照自己的思想行事,为什么非要给自己找一个束缚的枷锁。
“这可能就是种族差异吧,对于兽人族来说,追随者有时就如同兽人族的根源。我们不想被禁锢于此,却不知不觉就把自己套牢了,”菲尼像是看穿了他的疑问,“这么说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但我能感受到旷星的迫切。”
塔尔转过了身,天边乌云把苍穹压得昏暗低沉,像是个罩子盖在头顶,直让人喘不过气。
“你为什么不肯离开大裂谷?”他问出了一直以来的疑问。
菲尼也没料到塔尔会问这个问题,他稍稍一怔,猛地发现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答案是什么。眷恋也好,感激也好,这些都不足以支撑他留在这里的执念。
“我也不知道,”菲尼苦笑,“我以前喜欢在结界外面待着,但现在结界没了,反而觉得出去也没什么好的了。”
塔尔顿了顿,问:“如果有那么一天不得不离开呢?”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可能会去放逐之境,”菲尼笑得洒脱,“让希望与祝福之神洛瑞安亚来决定我究竟应该去往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