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极静。
秋风卷落庭院中的银杏叶,拍在窗棱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室内,更漏再次落下。
嘀嗒,嘀嗒……
闻皎放下书卷,不知怎得有些心慌。
果然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她索性推开窗户,但见廊下挂着六角宫灯,昏黄色的光照着庭院一角,光影之外漆黑如常。
西廊传来巡更的橐橐声,由远及近,内侍老远见到她的身影,轻声提醒她:“夜寒露重,大人仔细着凉。”
“好。”
内侍走远,她也合上了窗户。
长夜漫漫,总要找些事做才好过。白日尚有些琐碎的公务未及处理,正好一一批复。
陛下欲册封九皇子赵巽为亲王,中书所奏封号有“贞”“忻”“端”等字,被皇帝驳回,显然是嫌这些封号不够尊贵。
中书再奏,拟“鲁、代、陈、韩、宋、吴、越”等字,皇帝再度驳回,仍嫌不够尊贵。
中书舍人只好拟“秦”“齐”“燕”三字,预备上奏。怕再挨皇帝训斥,送来叫她先观摩一二。
王爵之中,封号以“秦”“晋”“齐”“楚”最为尊贵,四字之中尤以“秦”“晋”二字最贵。眼下,晋王赵铎、楚王赵铭已占据两个爵号。还剩“秦”“楚”二字。
晋王为元后嫡出,又为大梁立下不世之功,合该独为一档。
“秦”字不妥。
楚王赵铭同样是元后嫡出,却并无军功,皇帝意欲立赵巽为太子,封号上与楚王齐平合适。①
闻皎正要划去秦字,隐隐约约的撞击声传入耳中,仔细听还有人在大喊。
宫中禁地,又值深夜,怎么会如此吵闹?
她快步出了中书省,宫道上三三两两地站着其他值夜之人。
长长的宫道尽头,北面天空透着赤色……
北面乃皇帝居所。
这般动静,定然是出事了!
忽见右上閣门一盏素纱灯笼晃荡而来,内侍耳边垂珠乱跳,那身影踉跄着撞上她肩头,闻皎赶忙扶住人,“公公,出什么事了?”
内侍这才认出她来,似抓住了救命稻草,“闻大人,闻大人——陛下急召!”
其余值夜之人围上来,纷纷询问他出了什么事。能入值禁中的少说也是五品之官,内侍未有隐瞒,“反贼攻打皇城,今夜恐不太平,诸位大人好自珍重!”
言罢,内侍便拉着闻皎走。
他步履匆匆,可见事情比方才话里的还要严重。
闻皎不敢耽搁,提起官服向紫宸殿奔去。
殿内灯火通明。
皇帝高座龙椅,脚下乌压压跪了一堆人,满室寂静。
闻皎踏入殿中,无声跪在众人身后。
“造反之人是谁?”
跪在皇帝下首的左卫羽林军督统顿了顿,沉声道:“回陛下,是太子。”
皇帝手中佛珠骤然散开,哗啦啦滚到她脚边。
闻皎抬头,只见他面上青筋扭动似蛇影,紧紧揪着胸前团龙绣样。
“……来人有多少?”
“东宫六率——皆反!加上太子私下招募的约有……三万人。”
每日守卫宫城的不过一万多人。
“京郊大营可得了消息?”
左卫羽林军督统垂头在地,“至今未有回应。陛下!只怕——”
京郊大营也反了……
皇帝脸上浮现凄凉之色,“太子……果然是朕的好儿子。”
与他一样的有野心。
一样的不择手段。
“即刻召集所有轮休禁军,封锁宫城,务必死守!传信西北大营,叫广昌前来救驾,号召京畿五百里内所有军队前来勤王!”
“陛下,可要传信给晋王?”
皇帝顿了顿,犹疑地看着左卫羽林军统领,“不必去信,晋王大敌当前,不可分心。朕还提得动刀!”
他从来不是太平皇帝,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怎奈如今迟暮。
“朕就坐在紫宸殿,看看他有没有机会走到朕身前!”
……
太子赵钺围困宫城三日,皇帝就在龙椅上坐了三日。
闻皎也在紫宸殿内待了三日。
大殿之上,死一般的寂静。
平安端着清粥捧到皇帝面前,小声提醒:“陛下,该用膳了。”
皇帝亲眼看着他验完毒,扶着龙椅缓缓坐起来。
到底年纪大了,当年行军,在草地里趴上三日三夜都不在话下,如今坐着都吃不消了。
才触碰到碗沿,他忽觉眼前一黑,瓷器碎裂在地。
平安焦急地扶住他,“陛下——”
“陛下——”
声浪涌动,皇帝眼前复又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