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国公主赵铮的府邸在城东最宽阔的街道上,除了东宫与晋王府,整座长安城再没有比护国公主府更气派的府邸。
偌大的公主府,却只有赵铮一人居住。
“闻大人,公主殿下正在赏花。”
侍女领着她来到公主府的后院,那里有座暖阁。
赵铮坐在姹紫嫣红的牡丹花丛中独自饮酒。
华丽的宫装和簇拥的牡丹,让她英气的眉眼凭添雍容之感。
“臣闻皎参见公主殿下。”
赵铮似醉非醉地抬眸,懒懒地道:“父皇让你来的?”
闻皎没有穿官服,看着她珠白色襕衫与腰间环着青玉躞蹀带,赵铮目光迟滞了会儿,别扭地说:“他这算什么。”
“陛下自知昨日言重,希望臣能代他宽慰殿下一番。”
“呵,宽慰?”赵铮起了戏弄她的心思,“不知大人如何宽慰本宫?”
她本已心灰意冷,谁让闻皎来见她还打扮得如此丰神俊朗?
不是在勾引她是什么?
闻皎苦笑,“公主……”
“陪我喝酒。”
“臣不胜酒力——”
“父皇可曾说不许你饮酒?”
“陛下未曾说过,但臣还有公务在身……”
“陪本宫就是父皇给你的公务!”不容她拒绝,赵铮冲暖阁外大喊:“将广昌前几日给本宫的酒送来!”
赵铮双指捏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再来!”
侍女沉默着为她又倒了一杯。
又一杯。
“殿下,饮酒伤身。”
“你也喝。”赵铮命令她,“陪本公主喝酒!”
闻皎任命地拿起酒杯,浅浅呡了口,眉头不由轻皱。
这酒又烈又辣,还透着股奇怪的味道。
“殿下,这酒……”
赵铮已然半醉,失落一笑,“好酒!再倒!”
“殿下,此酒甚烈——”
“你们读书人就是这点不好!什么都要克己复礼!”她忽然脸一皱,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天家也是,做公主一点也不好。”
闻皎感慨地道:“公主是陛下的掌上明珠,也有身不由己的事吗。”
“多了。”赵铮看着手边正艳的牡丹出神,“天家更复杂,更无情。父皇变了,大哥变了,二哥也变了,所有人都变了……”
“从前不是这样的。”她摘下枝头最艳的那朵魏紫,捏在手里把玩。“那时候母后还在,母后还不是母后,她带着我们来找父皇……”
赵铮陷入了回忆,言语不清的诉说着旧事。
“皇帝忌惮父皇,不准母后与我们离京,她扮作商贾妇人带着我们跋山涉水去寻父皇。”
闻皎一瞬就明白了她在说前朝的事,赵铮想必是思念先后了。
“山那么高,那么黑,母亲抱着四弟,大哥二哥轮流背着我,我们就靠双腿走啊走,走啊走……走了半年终于找到了父皇。”
“可父皇一点也不高兴,他怪母后带着我们逃出来,怪母后让他被皇帝猜忌,呵呵,他自己呢,左拥右抱,乐不思蜀……”
”父皇说他是做戏给皇帝看,可我总觉得他埋怨的是真的。”
皇帝生性凉薄,闻皎也觉得他的埋怨是真。可她身为臣子只能劝慰赵铮,“陛下为了大局,许多事不得不为之。”
“哼!那娇美的妾室和我后面的弟弟妹妹是皇帝逼着他生的吗?你以为他有多爱我们?”赵铮讽刺地笑起来,“起事之后皇帝的大军前来平叛,父皇没做好准备,母后不在,大哥二哥带着我和四弟逃命,原本是能带上那些庶出子的……谁让他偏宠太过,呵……”赵铮的嘴角扬起隐秘的快意,“他们被皇帝拿来祭旗了。”
“父皇很愤怒,可是他愤怒又怎样?他没有别的孩子了。”
这样的秘辛莫说坊间没有传闻,只怕除了皇帝潜邸时的旧人,其余人都不知晓。
她还以为皇帝拳拳爱子之意是真……天家果然由里到外都透着无情。
赵铮撑着脑袋,将手中的魏紫碾在石桌上。
“我的夫君是被他毒死的。”
赵铮的先夫是皇帝称帝前一位盟友的儿子,当时梁国的南方就是她先夫之父的地盘。闻皎对她的这桩政治婚姻略有耳闻,只是不知还有这样一桩秘事。
“他欠我的!他欠我的!”赵铮紧咬着牙关哭道:“我不恨他毒死先夫,可我恨他打掉我腹中的孩子……她是个成型的女婴——她只是一个于皇位毫无威胁的女孩儿!”
断了线的泪水自赵铮脸上滑落,她仰着脸无声抹去。
“公主,你醉了。”
侍女轻声提醒她。
“滚——滚——!”
酒壶被她衣袖扫落,赵铮趴在石桌上呜呜大哭。
皇帝给她看的一面是慈爱无奈的父亲,可赵铮口中的是冷血无情的皇帝。
到底哪个才是皇帝?
好像哪个都不是皇帝。
他有亲情,有爱,可这些在他心里的分量是极小的。
他最爱的是权力。
闻皎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抬手抚过赵铮发顶,“公主,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世事漫随流水,不可回也。”
赵铮放不下过去,她又何尝不是?
唯有这烈酒能让人暂时忘却。
“公主,臣敬你。”
她端起酒杯,看着赵铮满饮一杯。
方才听赵铮讲话,她似乎喝了许多杯,好像有些醉了……
这酒可真烈,全身好似要烧起来了……
闻皎晃了晃脑袋,“来人。”
“大人有什么吩咐?”
“我要醒酒汤……”她使劲晃着脑袋,眼前的景物却越来越模糊,“好热,这是什么酒——”
“是,奴婢这就去准备。”侍女诧异地看着他,心里暗暗疑惑,闻大人的酒量这般差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