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透过帐顶,落下斑驳的印记,闻皎盯着几个朦胧的点,盘算着算着过两日得叫契力洗洗。
“大人。”契力端着药进来,“有个叫裴照找你。”
闻皎被他扶着坐起来,待契力在她后背放好引枕,便吩咐让裴照进来。
药汁苦涩,闻皎皱着眉一饮而尽。
契力顿了顿,应道:“是。”
裴照负手站着,他生得高大,露在长袖外的手覆着层茧,大拇指戴一枚血色玉扳指,一望而知是武将。
“裴大人,请。”
契力低头请他进门,裴照经过的刹那瞥见他绿色的眸子,“你是突厥人?”
契力唯唯诺诺的称是。
“闻大人买你来的?”
“是。”
“什么时候被卖的?”
契力摇摇头,含糊地说记不清了。
裴照的眸光在他身上扫过,一步变作两步,长靴踏上二级台阶。
两进的院子极小,走两步便到了。
闻皎合衣坐在榻上,背后靠着引枕,身子还没引枕厚,委实消减的厉害。
“契力,请裴将军坐下。”
屋中只有简单的一张圆凳,契力搬了过来,搁在榻前。
裴照撩了长袍坐下,“闻大人,伤势如何?”
“伤着了肺,需要将养些时候。”
“我听说是柳姑娘刺的?”
“是。”
裴照蹙着眉思索了会儿,“既如此,裴某难辞其咎。”
“我与表妹之事与将军有什么干系,倒是我还未谢过将军找到表妹。”
契力将茶水奉上,裴照下意识地接了,揭开茶盖—— “她为什么要杀你?”
“我不举。”
裴照正饮着茶水,本想将诧异掩饰过去,甫一张口便狠狠呛住了。
茶水喷了满地,他尴尬地坐着,忍不住冲她瞥来一眼。
闻皎细瘦的下巴上连胡渣的青影都没有……他早该想到。“我原以为,原以为你情根深种……”
没想到那是她遮掩不举的借口。
“裴兄,此事还望你帮我保守秘密。”
闻皎欲言又止的模样叫他颇为不忍,裴照一口答应:“你放心,我定守口如瓶。”
“多谢裴兄。”得到肯定的答复,闻皎缓缓垂下眼睫,瞧着有些哀怨。
是也,哪个男儿遇到这样的事不伤感?
偏生他不是个会安慰人的,可来都来了,不好马上拍拍屁股走人,只能如坐针毡似的喝茶。
一碗茶一口便见了底。
按律谋杀未婚夫的女人受绞刑,闻皎前阵子判过的案子,给谋杀未婚夫的王二丫罪减一等。同样的事落到他身上,他会怎么做?
“你打算如何处置那个女人?”
“我想知道她经历了什么。”
“这我便不得而知了。”
“你去信时没有询问吗?”
裴照不觉得和下属讨要一个妾室有什么询问的必要,更何况那个女人本来就是送给他的礼物。
“没有。”
“我明白了。”
柳云舒汲汲所求的将军夫人之位,只因她的一句话,她就被自己的丈夫送给了裴照,然后再辗转送到她手中,从来没有人问过她是否愿意。十年前是身世浮沉雨打萍,十年后,依旧如此。这一切,都是拜她所赐。
寒意从身下沁到胸前,闻皎披着厚厚的夹袄,克制地咳嗽着。
“裴兄,你可否帮我打探下那位将军家中的境况?”
仆从去了外头,裴照环顾了圈,没见到人影,只得将手中的茶碗递过去。
闻皎不言,接过呡了一小口。
瓷器的边沿留下水痕,裴照不自在的看着被她放到床头的茶碗,“腾”地站起来。“这不难,我现下就写。”
靠窗的地方有张小木桌,上头放了沓佛经,一盏油灯,简陋的笔架,桌子旁的炭盆里一撮泛白的灰,混在木炭灰里异常明显……
闻皎的咳嗽声打断了他的猜测,裴照一面磨着墨,一面又打量起桌上的佛经,全是《报父母恩咒》。
“托人誊抄的佛经,我觉得煞气太重,咳,重抄了些。”
“抄经的人该打。”
闻皎但笑不语,他磨起墨,没多久便写好了信。
“闻大人,你看如何。”
裴照的字一笔一划都写的极正,藏着锋芒,不像武将的字。
“裴兄的字寻常士族子弟也难及。”
“我家从前是商贾,请了先生特地教的。原想考科举,后来世道乱了才入伍打仗。”
“原来如此,打探一事多谢裴兄,人情我记下了。”
“呵,区区小事。”裴照收起信纸,“既你着急,我今日便去信。”
闻皎乌发微垂,白着唇道:“多谢。”
暮鼓声声,倦鸟归巢。闻皎褪下夹袄时又得知有人要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