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脚的主人斜倚石壁,露在外边的手臂支在曲起的膝头,捡起一支干柴随意往火里扔。
“这些木头怎么惹着你了?”他笑道。
明知故问。
易棠心道吃力不讨好,三步并两步走上前,扯正他身上的外衫,看了又看,确定再无靡艳之色,才放心拉开距离。
想到要紧事,她端正神色,语气严肃地问:“狩猎场发生什么?竟让你匆忙赶过来。”
“能有什么事,某人遭奸贼忽悠,放任她寻死不成?”
“你……”
被谢年祈的话气得语塞,她一时想不到反驳的话语,只能暗自憋着劲。
却听对面的人道:“没办法,谁让小娘子住在谢某心间。”
抬眸相视,他的眉眼微弯,忽而笑道:“你说她袖箭没带,又被人扔在荒野,丢了性命如何是好?”
“哪有你想得那般恐怖。”易棠嘴硬,刻意忽视前一句话。
那人却未给她留余地,继续道:“既然如此你为何随医官过来,还困在崖底?”
柴火噼啪燃烧,照亮两人的心思。
“他的说辞漏洞百出,附近村子便有退热的药材,野拔子并非必需,”他道,“易棠,你是在意…”
“我四肢不勤,五谷不分,不通药理,辨不清医官话里的真假。”
知道他准备说什么,剩下的话她没让他说出口。
一个现实一个虚幻,就算她真在意谢年祈,也只是对纸片人的感情,怎么可能承认因着急他而中计。
还要回现世呢,怎么能被这些心思绊住脚步,甚至沉浸于此。
雨小了,毛毛细雨在空中斜飘,夜还深着。
那人沉默片刻开口:“在皇城内我曾提及你对我诸多误解,你亦答应与我谈论。现在事情了结,该是守信的时候。”
被黑眸紧盯住的易棠撇嘴。
之前答应得爽快,可现在看他纨绔子弟的做派,只觉得这人多半插科打诨。更别提他多次隐瞒线索,就算摊开底牌说话,也是遮掩真实情况满嘴跑火车,少有吐真话的时刻。
思索一阵子,她道:“想如何?”
“我并非你所想的轻浮放浪之徒。”
话说得软绵无力,他尝试辩解,却拿不出实在证据。忽然有些理解魏征鸣对宋芸。
对心上人束手无措的感觉,竟然这般闹心。
名震朝野的皇城司副使从未忧虑旁人不从自己,还是首次被人搅乱心绪。
他终归惹了她厌烦。
凉风徐徐。
易棠轻扯嘴角。
回想谢年祈和别人相处的情景,确实是君子,唯独不对她守规矩。
“就这?”
她道:“我可是记得某位大人对我并无嫁娶心思,可他总亲近于我,又亲又搂的,大概这就是无媒苟合吧。”
“……易掌柜可知心悦一个人的感受,”心知自己冷硬在先,他坦诚道,“欢喜到茶饭不思,梦里皆是那人,稍一分离便恐惧担忧。任何事先想着她,怕她受旁人欺负,怕她同别的青年才俊谈笑,怕她……”
他的话音越来越弱,到最后几乎微不可闻:“怕她,不喜谢某。”
说完他直直看向易棠的眼睛,一双狐狸眼映出火光,平静无波,却认真非常。
谢年祈就那般直勾勾地看着,态度之强硬,只等一个确切答案。
多日相处下来易棠熟悉这人的性子,若不回话,两人今夜都别想好过,日后也是。
非要说喜欢不是没有,但要真与他有个什么关系,她是万般不愿。
此人身为辅国公之子,就算她肯定对他的心思,还有诸多阻挠。
朝廷牵扯,势力纠纷,皆需考虑在他的婚事里边,如何排得上易棠。
更何况古时正经人家若有中意的女儿家,当请媒人说媒。三书六聘的礼成才算得上名分,在这之前的接触皆为私相授受。
他既无意嫁娶,又多次亲近,近十成拿她消遣,转头再迎娶个高官的女儿。
到最后她只会为妾,抑或妾都不是,而是养在京城未知名角落里的别院,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外室。
想到其中细节,易棠打了个冷颤。
太可怕了。
喜欢归喜欢,搭上人身自由可真偏激。
少女心思荡然无存,她抬眸直视眼前人,同样认真。
“未曾,”易棠利落道,“民女未曾心悦谢小公爷,此前诸多冒犯,是民女粗鄙。”
小雨停歇,无风,无声。
“好一个冒犯。”
那人终于开口。
“云韶院那日药发,我的脑子里都是你,更恨房中的另一个人不是易家掌柜,不能同我滚在榻上颠鸾倒凤,不能共赴巫山不知昼夜更替。”
可这般粗俗的话只在心里过了一遍。
对上女儿家眼中的清明,怎么都难说出口。
两人多次亲热,她轻飘飘一句“冒犯”遮过。想到她所说的守礼,他倏尔冷笑,只说:“是谢某逾矩在先,还望易掌柜原谅。”
易棠觉出变化。他的语气、神态恢复最初认识的模样,倒叫人有些不适应,只木讷应了一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