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抵达宫门。
本以为谢年祈被识破就不再掩饰,谁知刚在地上站稳,他弯腰拢住易棠腿弯,将人抱了起来,拖婴孩似的让她坐在他的臂弯里。
易棠身形轻晃,本能地搭上他的肩,皱眉道:“你干什么?”
他未回应,只是在光亮处揉捏她的脸颊。
长指缠绕发丝拨到耳后,动作起落时袖袍交缠,显得两人亲密。
引路太监过来就看到这般鸳鸯相依的画面,“哎哟”一声低下头,恭敬道:“易掌柜,皇上有请。”
易棠见状连忙捶打始作俑者,示意他放手。
他却搂得更紧,用只有二人听到的声音说道:“不这样如何使人信服?”
闻言她看向太监和四周宫人,皆低头避免直视二人。
好家伙,专挑人多眼杂的地方张扬,多急于展示他们“恩爱”。
略显紊乱的心跳逐渐平缓,她暗暗掐了一把谢年祈的肉,咬牙道:“小公爷闹的又是哪一出?”
“烦请卿卿陪我演一出郎情妾意。”他嘴角噙着笑,在她手背轻啄,惊得易棠的面颊蓦然发热。
周遭宫人往来,这不顾人死活的煞星这般明晃晃亲上来。好生不讲道理。
她嫌弃地撇了撇嘴,反复拭擦手背,紧接着挣脱开束缚,双脚触及地面便往前走,生怕身后的人赶上来作妖。
穿过一道道宫门,两人来到文宣殿前。
易棠停下脚步,眼中既有无奈也有警告:“希望小公爷拿捏好分寸,免得殿前失仪。”
“卿卿放心,我自有衡量,”谢年祈靠近耳边低语,“不过,这场戏还得继续唱下去,不是吗?”
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与她扮佳侣,但已经行到此处,容不得退缩。
头点得勉强,她挤出一丝僵硬笑容,与谢年祈在太监的通传声中步入文宣殿。
大殿之内,金碧辉煌,龙案之后皇帝威严端坐。
易棠上前行礼。
“民女易棠,参见皇上。”
声音清脆而恭敬。
谢年祈同样迈前一步,拜礼的语气却随意许多:“臣,见过皇上。”
国君轻轻抬手,示意二人平身,目光停留在易棠身上。
他指着横木上的外袍说道:“魏征鸣早先来过,说这是你牵头绣的。上面的暗语如何解开?又如何绣成?”
闻声易棠抬起头。
丝绸长袍光滑如镜,山海云纹层叠翻卷。精细绣纹间古篆如繁星点缀,既似谜题,又如天授之语,引人无限遐想。
清晨在云韶院相见,魏征鸣答应她的请求,呈样衣至天子眼前,指明枢密院所缺的谍探通道,以此联结造办处和枢密院。
刚答应下来的事,晡时便办成。
想来也是为了能在宋芸那落得好话,离开云韶院就赶往造办处。
“此法为字验,须在战前商定军中事项四十条,以一字为暗号,选旧诗四十字,依次配一言。”
清朗话音在殿中回荡。
“如今阴符泄露,传递路上遭细作偷抢也就万事无着落,”她圈点绸面上的古篆,继续道,“字验只需确保旧诗的四十字相异,每次战前从新选定,以免反复使用被识破,较阴符严密亦灵活许多。”
同色小字被她一一点出。
绸面光华流转,云纹舒卷。
那日选用词句,造办处的绣娘从古籍中寻出一则预言,皆认为寓意深远。
“海晏河清,时和岁稔,”指尖点过文字,她一字一句道,“众绣娘绣上此句,是对陛下治国有方的美好祈愿,以求带来福祉。”
话刚落下,座上的君主不由站起身,大笑道:“少见这般新颖的暗语。”
他笑得开怀,颇为满意上面的祝颂,又道:“说说其中原委。”
“回陛下,此技法的关窍在于丝线疏密和色泽,不同方向的光照映出的色彩不等,”停顿过后她道,“但工程浩大,是造办处所有绣娘一同绣制。”
“甚好,甚好。造办处的手艺精湛,更有玲珑心,果真是匠心独运,”国君展开衣袍,转眼间披到身上,“宫中刺绣难有兼顾齐全的时候,朕允你一个答应,说吧,想要什么?”
易棠闻言躬身行礼,平静道:“民女无所求。”
大殿辉煌,龙涎香缭绕,皇恩浩荡。
她的眼帘低垂,心中波澜翻涌。
原先只想呈绣样,讨个情报传递的差事,再借此调动十二城池的资源。
未曾料到天子垂青,却只问及赏赐,一切缘起竟是绣着古篆暗语的外袍。
“朕知你谦逊,但功不可没,岂能无赏?这样吧,许你一个造办处官职,日后宫中所需绣品,皆有你负责监制。”
高座上的天子愉悦,谢年祈在此刻向前半步:“舅舅,易掌柜为皇城司所用,恐怕难以胜任造办处的官职。”
突然被唤作舅舅的国君笑了,眯起眼,打量起二人。
易棠微微服身:“小公爷所言非虚,这一绣法本就用于谍报,若只用来绣花过于可惜。”
她接着道:“陛下可将此法用于城池资材的调动,令不同的人穿戴谍报服饰,来往于十二城之间,既隐蔽又方便,不容易被别国细作发现漏洞。”
娇小的人跪在地上,拜了一礼:“眼下夏州意图攻打本朝,早些调配十二城之间的物资有利于战局,还希望陛下启用。”
宫殿金顶,人声回荡。
横木旁的君主略一沉吟,答道:“此时谈论资材尚且算早,物资忽然变动,届时不止夏州,就连北邕、幽州的暗探都会着意,还有什么秘密可言?看似严密,其实动了个寂寞。”
底下的人早料到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