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笔勾画,冯里收起名册,随即一甩袖子,大跨步走向门外,离去前丢给陈丘一记冷眼。
饶是陈丘心再大,此刻也知晓自己惹了不该惹的人,当即率着剩下的家丁追上前去讨好。
等到人走远,易棠那颗悬着的心方才落回肚子里。她呼出一口气,微不可闻的叹息却让谢年祈拿住把柄。
“人是救下了,”他稍作停顿,“我们的时间只剩这些。”
随手比画两个数字,十四。
距离柳家院下一次剥皮还有十四日。
这十四天里,两人得查出人皮刺绣上的情报线索和幕后指使之人,然而现在非但没有头绪,还因救下芺青让时间受限制。
到了上工时辰,屋舍升起炊烟。
槐三号院的四人往三个方向分散,各自怀揣心事。
木头搭建的楼梯旋转着向上延伸,易棠和谢年祈一前一后拾级而上。楼下嘈杂,两人闻声望去,院中景象尽收眼底——
少女尸体凌乱地横陈在榕树下,头颈绵软无力,嘴因绝望而张大。一双双眼睛失去生机,死鱼目般空洞无神。
血从尸体堆里流淌至树根,将榕树根系染得鲜红。
风吹过,树叶摇曳,发出沙沙声响,似笑,又似哭诉。
“怎么这般浪费!”依旧是那道公鸭嗓。
他说着踹了一脚身旁的小厮。
“早说过滴不出血才能弃尸,你们这群兔崽子,耳朵都聋了是吧!”
那名小厮贴在地上,头如捣蒜连连磕头。他满脸惶恐,以生涩言辞寻求对方宽恕。
冯里却没有放过小厮的意思,又是猛地一脚将人踢倒。他满脸狰狞,咆哮道:“再出这篓子错误,就把你们埋到这榕树底下喂鬼去!”
易棠在楼上看得真切,尤其是少女尸体,她看得眉头紧蹙,拳头不自觉收紧。
位高权重者为权力所腐蚀,滋生出扭曲癖好,无辜生命便如同秋霜侵蚀的榕树叶,无声无息地凋零。
她们的存在本该被珍视,却不幸沦为某些人狭隘欲望的牺牲品。
生命的尊严和价值在这冷漠世道中任由权势者践踏,如同路边枯叶,无人问津,无人怜悯。
她的心中似有一簇烈火在燃烧,要将这个世界的不公不义尽数焚毁。
风吹叶落,血染污泥。
两道视线紧紧黏在冯里身上,看他走进树荫,蹲下身搓弄泥土。
“冯里时常在树下徘徊。”感受到她的气愤,谢年祈在她身后说话。
他的声音平淡似冷冽清泉,落在易棠心间。
她回过神,应道:“大户人家重视风水布局,在绿栽上更是谨慎。榕树的阴性特质与家族兴旺之气相悖,柳家却在庭院中栽植榕树,究竟要掩盖什么?”
“还记得之前向你提及的纸衣女童吗,那故事自城东流出,在市井间广泛流传。据说是一户人家买卖人口,每月十五日在院子前交易。”
谢年祈站在她身旁:“故事里的槐树时常传出哭声,源于人口交易时幼童哭喊,所谓鬼影,实则是牙侩和主人家在夜色中往来的身影。”
故事的结局女童冤魂不散,化作厉鬼日夜纠缠恶徒,让他们永无安宁。
这是民间对恶人的咒怨。
“听起来和柳家大院圈养女童的行径相近,私自买卖少儿,槐树对应榕树,”易棠瞧他一眼,暂时搁置两人的矛盾,“那些尸骨呢?埋在树下?”
她话音未落就往楼下张望,仆役正往楼中搬运尸体。
瞧她动作明显,谢年祈忙伸手拦人,低声说道:“很难断定,多具尸体埋在院中,这大院早该臭烂如尸场。”
然而柳家大院整洁无瑕,空气中甚至弥漫着花香。
确实奇怪,那树下究竟有什么?值得冯里那般紧张。
两人继续看着,小厮在院子里洒水冲洗,撒上一层香料遮盖血腥。院子很快恢复原样,仿佛方才的血腥场面只是幻觉。
奇怪的是面对如此怪象,院子里的住民照旧饮食、洗浣,对杀人无甚反应。
仿若这是他们的生活常态。
看着那些冰冷面孔,易棠心底直泛凉。
这世道弱肉强食,人心冷漠。
诸多零碎细节显得虚幻,就像无数个梦中场景,她身处云雾中,听不清楚,看不真切。
“走吧。”那人的声音穿透云雾。
她抬起头,雾散,四周景象霎时间清晰。
谢年祈站在她身前,半蹲着与她齐平,眸光落在她脸上,似在探究她此刻的想法。见她安然,他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易棠看着他的背影。
背阔腰直,缎带束起的马尾在风中轻扬,显尽这京城中难得的洒脱不羁。
心头酸楚促使她思绪归拢。虚构的世界满是荒唐,鲜活如谢年祈也只是道纸上幻影,她又何必事事较真。
“喂,你等等我。”
周遭明亮通透,微风和煦。
她快走几步追上前去,与他并肩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