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从那天起,童光要逃避的人从张友文变成了单鸾。
倒也不是说像张友文那样避如蛇蝎地躲,她们甚至还能够一如往常下课约饭,中午加塞美术室。童光好不容易才和单鸾相熟了起来,要她因为一个尴尬的意外就从此躲着单鸾、回到从前无人相对——甚至还不如从前,她已经和张友文那些人闹翻了!——那童光是决计不肯的。但要说心无芥蒂的和平时一样,童光又觉得浑身上下哪儿都痒,哪儿都不对劲。什么都不对,她只好闭嘴安安静静地蹲在一旁,假装自己是一棵发了霉的蘑菇。
她委委屈屈的和单鸾挤在桌边,埋头扒着饭。单鸾本来话就不太密,都是童光自个儿搭戏台唱独角戏,说了好一会儿她才搭上一句。现在童光不说了,两人之间只剩下一股诡异的沉默在蔓延,童光那浑身痒的毛病也传染到了单鸾身上,她现在也觉得哪儿哪儿都不对劲了。
“不是说别放在心上吗?”单鸾心下了然,有些无奈,她把剥了壳的虾肉放到童光盘子里去,向童光主动示好,“我没往心里去。”
“你别说了!”童光怪叫了一声打断她,哼哼唧唧地欲盖弥彰:“我没在想!”
那天晚上的童光不知道脑子里受了什么刺激,本来就七拐八绕的脑回路被这么一激灵的电刺激猛烈催促,刚巧单鸾有些心不在焉,甚至没来得及做出躲的反应,抬头就被童光勇猛亲了一嘴。童光当时其实也把自己给亲懵了,但她身子动的比脑子转得快,回头立刻朝着张友文放下了“我不喜欢你是因为我喜欢女的我是女同”的豪言壮志后迅速拉着单鸾踩着二八逃离了现场,只留下了不知道什么表情的张友文在那儿吃着北风。
童光逃离的路上心跳如擂鼓,全然没能注意到单鸾什么表情。
等她油门到底一路踩得链条冒火星回了三中才回过神来时,单鸾已经恢复正常了。
单鸾仅仅是有些不赞同地摇了摇头,对着她道:“这样不好,下次别这样做了。”就没事人一般把老二八踩回店里去了,徒留童光自己一整个晚上都没怎么睡好。
晚上童光躺在床上钻牛角尖,脑海里控制不住地回放刚才发生的事。童光自我开解:“我是太紧张了,脑子没转过弯来,想找个强力的、没法反驳的理由拒绝张友文!”一会儿又想:单鸾总不至于因为这事跟我生气吧,她肯定看出我是为了拒绝张友文了。童光十分幼稚地呵出一口气闻闻掌心,又想起自己已经刷过牙了,随即懊恼地锤了一下被子,心说自己吃完东西怎么就不刷个牙呢!
童光心里纠结成一团乱麻,美术室临时搭出来的简易木床冷得硬邦邦,她把整个头埋在棉被里,丙烯颜料的味道越过厚重的布匹往鼻子里头钻。
单鸾……单鸾是怎么想的呢?
心绪繁多像个杂乱已久的毛线团,恍恍惚惚间童光只感觉到自己短暂地眯了一会儿,期间好像做了个不太清醒的梦。梦里她站在空无一人的画展长廊中,两边的回廊深不见底,她一边走着,一边找着属于自己的画。童光隐隐约约知道自己在做梦,梦中身不由己,只一心想找什么。不知道找了多久之后,她看到一副巨大的画框挂在中间,远远以为是个空画框,走进一看才认出挂着的画布上竟然是传世的蒙娜丽莎。还没等她仔细看个清楚,挂在上边的画框突然松动脱落,吓得童光伸手去接。画布脱离画框铺天盖地地笼罩下来,她和画中的蒙娜丽莎四目相对,画布上的人静静看着画面之外。不分喜怒,一脸慈悲。
两两相望,她看到了单鸾的脸。
童光大睁着眼从梦中吓醒,心脏伴随有力的节奏一下一下敲打着门框。她觉得口干舌燥,喉咙里面泛着血腥的苦味,童光缓了一会儿,才不情愿地起来接了一杯水。画室十二点一过早停了热水,冰冷的水润过喉咙,才叫她恢复了一点儿清明。清明的童光捧着水杯直愣愣地坐在自己最近堆叠的练习作中间。童光没有定时收集的好习惯,堆得塞不下了才把前后面都涂满的草稿一同处理了,练习作铺得满地都是。或是寥寥几笔的草稿,或是随意涂抹的色块,或是细化过的成品,画稿比梦境沉默,四面八方的单鸾来自无数个被定格的时间段向她投来了目光。一如月色照在她身上。
照得童光心烦意乱。
她这一夜的万千烦忧单鸾什么也没感觉出来,而等单鸾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时,童光已经变成了一条翘嘴。
单鸾照例带着自己的作业跟着童光来到美术室,她习以为常地坐在固定位置上等着童光调颜料,四下环顾了一圈,蓦地发觉美术室好似一夜之间明亮了许多。
单鸾问:“你们美术室也要大扫除吗?”
童光闷闷地‘嗯’了一声,画笔搅和在洗笔筒中搅起一圈波澜:“堆了太多草稿了。”
今年的长青杯因为年初到年中爆发的非典不得不推迟时间,一来二去的时间竟排到了过年前后。冯如雪前不久发来消息告诉她主题已经定了下来,今年的题目是‘新生’,二月进行海选,直到二月中旬集中展览,三月公布获奖名单,童光需要在一月底之前就将作品拿出来。
她之前和冯如雪做过不少练习,考虑了很多备案,但可能是心态有所转变还是怎么的,现在觉得之前想的那些方案都有些欠缺,自己高中比赛的最后一份答卷,她想拿出点儿不一样的东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