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子哑然,尚晚青又随口问道:“老板近来身体如何…?”
中年男子一时摸不着头脑,下意识迟疑道:“当然无恙。”
尚晚青点点头,“无恙便好。”
“方才老板出来时,我好像闻到了还燕沙的味道,还以为老板最近贵体抱恙…”
状似无心之言,中年男子却神色一凛,警惕道:“你知道还燕沙?”
尚晚青随口道:“知道一点…”
“二十多年前,南方疠疾频发,正需要这味还燕沙用作辅药加强治疗。那时候市面所能取用的还燕沙尽数入药,供不应求,一度造成了有市无价的局面。”
男子沉吟道:“所言不错…乃至今日,还燕沙都甚少见。”随即正色上下一端量尚晚青,“我见姑娘年岁尚轻,怎会对还燕沙如此清楚?”
尚晚青道:“当年家中正做药材生意,因而略有所闻。”
中年男子愁眉不展,“原是如此…不过有一点姑娘方才却说错了。”
尚晚青惊讶道:“噢?还望指正。”
男子道:“有关还燕沙的姑娘所言一字不差,只不过这并非还燕沙。”
“而是白头翁。”
尚晚青恍然大悟,“啊…这便对了。”
男子疑道:“怎么对了?”
尚晚青道:“白头翁与还燕沙功效相似,一主一辅、互不相克,且都有解毒止痢的奇效,频频同时入药。当年瘴疠横行时,市面上这两味药材经常一经上市便被哄抢而空。距今相隔太久,稍不留神,便记岔了。”
“现今回想,那时候药价虽迫千金。不过凡是开药铺的皆会自留部分,预图有备无患…”
“你!”那中年男子猛地上前,面色涨红。
“做什么?”白亦萧在门前遥遥出声道,目利如锐凝着那老板。
尚晚青不语,眼神平缓静若清潭,只待他下文。
那男子眉头紧锁,干瞪着眼,双唇紧闭,生怕里面吐出什么东西般。
尚晚青试探性地叫了句:“老板?”
直喊到第二声时,中年男子猛地后退三步,急急施礼道:“在下逾矩,望二位勿怪。”
尚晚青和气道:“不怪。”
中年男子闻言躬身作请,“在下有事相求,可否请二位随我一道前往后堂?”
尚晚青洋洋道:“正巧我也有事相求,想请老板为我解答一二。”
中年男子急道:“姑娘请讲。”
尚晚青笑眼眙向那鸦青华裳,“我为老板解答还燕沙,现请老板为我解惑。这衣服是从何而来?”
中年男子瞪眼道:“姑娘既对还燕沙都了如指掌,现又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为难在下呢?”
尚晚青轻叹道:“我也不想装糊涂,这不是怕有人以为我真糊涂。”
中年男子抿住嘴,眉头皱得如打了结的麻绳。
尚晚青见他境地两难,和颜开解道:“老板既不愿说,正好我想起半首诗,不如让我依诗来猜。老板看我猜的对不对,如何?”
中年男子缄口不言。
尚晚青怡然自顾吟起诗来,“璟国有女曰凌云,花容秀丽俘君心。尘霄烛台不足重,始见龙颜赐夜来。常承恩泽伴君侧,天工不及巧手来。深宵疏明照裁裳,千纫万缀无一漏。佳艺冠绝天下闻,缘此新号唤针神。”
“璟元六年春,这首诗流传坊间。传闻薛凌云的缝纫技艺无人可比,即使在没有烛火的黑夜也能缝织衣物。彣帝盛宠薛凌云,更因其高超的缝制手艺封她为‘针神’,此后凡非出自她手之衣不穿。”
“我猜,这衣服便出自薛凌云之手吧?”
中年男子拧眉驳道:“这衣服上并无‘薛凌云’三字,姑娘说它出自薛凌云之手,未免武断了些。”
尚晚青重复道:“嗯,确是没绣‘薛凌云’三字。”随即若无其事地折过衣角,内里紧密织绣的金丝在艳阳下流光溢彩。
“虽不知外层是何衣料,但这底下的金丝线名为‘金刚刃’。”
“当年缮殊国国宝有二,便是‘金刚刃’和‘月华丝’。其一进献给了彣帝,据悉十年前市值就已达五金一寸。‘金刚刃’坚韧胜铁,轻盈若羽,如用作衣物,便可水火不侵,刀枪不入。于是彣帝便将这绝无仅有的‘金刚刃’赏赐给了长于针工的薛凌云。‘金刚刃‘外观与金丝相似,但因其性质特殊,缝绣衣物的理论虽可行,操作却极难。试问除了薛凌云,还有谁人能得这独一无二的‘金刚刃’,并兼具以此作裳的能力?”
中年男子沉气缓出,极力否道:“此言差矣,失之偏颇。我朝律令,与璟国素不通商。薛凌云分明是璟国人,既是璟人所作之衣怎会……!”
“薛叔叔。”一道柔和沉稳的嗓音自帘后穿透而来。
尚晚青淡笑不语。
只见竹帘轻卷,倩影亭亭如乘风踏露般轻盈拂来。
中年男子甫一见状,急上前轻斥道:“你怎么出来了?回屋呆着去!”
“薛叔叔,既然人已十全猜中。再加隐瞒又有何意义呢?”
随即款步绕过那男子,来至尚晚青面前。
但见她裙腰绿如草,衫色石榴花,绡纱轻覆面,黛青柳梢眉。
“阿青。”她道,“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你说…我是该唤你宝林,还是凌云?”尚晚青道。
“现在我只是苏宝林,不是薛凌云。”那双目温煦坚定。
苏宝林莞尔,“六年不见,进屋一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