萩原研二感觉自己的心情都快扭成麻花了。
他应该感到生气的——应该吗?他那些话真的是随便说的,而且也不是现在的这个意思,医生大人的恶趣味真的太糟糕了。
可是他听到林庭语捉弄的语调,那双茶色的眼睛正在俯视着他,只映出他一个人的影子,语气透露出一股好奇心被满足的愉快心情,还向他解释“那时候就觉得你很有趣”,他感觉自己又要控制不住不存在的尾巴了。
现在他只想把脑袋也埋到毯子下面算了,反正下面遮住也没有用,不如把头盖住,不要面对这个世界了。
“想要奖励吗?”林庭语顿了一下,视线移向他被铐住的双手,白皙修长的手腕,和手指间透明的指环。
那是萩原研二自己的。
“给你一个……你一直想要的东西。”
澄澈的眼睛亮了一下:“可以再给我一个指环吗?那种刻了名字的——”
他的话说得太快,出口后才发觉林庭语的表情没什么变化,萩原研二的心一跳,下意识捏着手心的指环,声音顿时萎靡下来:“……就算不是那样的也没关系,不,普通的就可以。我想要的有很多啦,果然还是这个最想要了……”
从可怜变成委屈了。
好像很识趣地撤回了请求,但还是余下一点不甘心在试探。林庭语看着他的表情忍不住笑起来,没有接话,而是闭上眼睛,想了一会。
在安静的空气中,他忽然问:“你想过把我关在这里吗?”
萩原研二愣住了:“什么?”
一个海边的、他为一个人准备的堡垒里,漫山遍野开满他想要送给这个人的花。
他意识到林庭语接下来要说的话对他会很重要,萩原研二忽然想要爬起来,但手铐的链子太短,甩在床头发出刺耳的响声,他把手翻过来,手铐转了180度,整个人也变成跪在床上的姿势。
毛毯一下子就滑落下来。
他起得太猛,骨头砸到床板,腿骨和手腕都有点疼,但这个姿势让他能够更好地控制自己的动作,重新掌控身体的主动权——然后离林庭语更近一点,用处于同一水平的高度看向对方。
这样看起来他们就在同一个世界了。
萩原研二无法分辨那个语调里有没有别的暗示,他的大脑捕捉到了内容,一瞬间散开涟漪,让他没有任何余力去关注声音和语气的问题。
“你可以让我留在这里……等事情结束。”林庭语好像没有看到他的反应过度,又重复了一遍,停顿了一下,“如果你还想的话。”
这次是陈述句。
他在短暂的失声中听到自己的心跳。
他也听到最后半句话的潜台词——如果那时他不想了,一定是因为有更好的未来。
林庭语总是知道他想要什么。
不管是什么,他都过于期待了。他想要的,比一百个刻字的指环还要想要,雀跃的情绪来得太猛烈,甚至不太真实。
他的脑子经受过太久折磨,到有些习惯、又痛苦得难以习惯的地步,这时候本能地生出点畏惧,害怕这段对话只是他脑中新的幻听。
“……我要怎么做。”然后他开了口,和他新的幻听对话。
他知道他还要做点什么,在这个诱人的条件背后,一定不是他只要乖乖待在这张床上就能交换得来的。
萩原研二看着那双危险的、在传闻中不能对视的眼睛,现在看起来很平静,甚至柔和,就像他挑选的室内灯光颜色一样。
那之后是一整个黑色世界的核心,深暗得看不见任何东西的崖底和海洋。
在他认识林庭语的时候,对方就已经深陷其中了。他想帮他,想带他离开,然后他被推开,两次。
医生大人说:我是来帮你的——我会送你回家——你不属于这里。
最后医生大人告诉他:做个好梦。
戒指落下来了。
此后他最好的梦里都盘桓着一条黑色的王蛇。
即使后来他在林庭语的默许下一次又一次地越过安全边界,也依然时常感到有心无力——平静的面容,冷淡的笑容,尖锐的边缘能够轻易割开人的心脏。但他知道那不是一块石头,也不是刀刃那样无情的东西,只是一个和他一样的普通人类。
人类是不会生长在泥沼里的。
他建造了一座小屋,防风防雨,即使末日也能筑成短暂的安全居所。林庭语在这里,但谈及现实的每分每刻,都在提醒他,林庭语从未真正属于这里。
要怎么做,才能让林庭语离泥沼更远一点……他不知道能做什么,但是如果林庭语愿意告诉他——
“再给我一点时间。”林庭语说,“让我想一想。”
镜片后是柔软的目光,透着宁静的笑意。
“那不是你一个人的礼物。”
奇迹一样的礼物——对林庭语来说也同样是。
在所有不确定的路程里,有一个他一直在想的结尾,而每次预想到最后,他都会忍不住感到期待。
那是很好的情绪,像黑暗里倏然点亮的一盏灯,和这屋外的花海一样漂亮,生机勃勃,还照出了道路的边界,他因此能够知道这世界大小有限,走下去总能到终点。
他觉得萩原研二也有权拥有同样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