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基于人性的,最合理的推演。即使是被当做憎恨目标的琴酒,得知此事以后也只会不屑一顾。
因为迁怒是软弱的表现。无法面对自己,所以怪罪别人——这很正常,但并不正确。
杜凌酒会欣赏这种软弱吗?
不会的吧。虽然不知道杜凌酒为什么起初想要杀死琴酒,后来却又加入组织,还获得了琴酒的认可——琴酒并不热衷社交,不被认可的人,是不可能和琴酒过从密切的。
但是光从这一点上来看,就已经是无比的魄力了。不管是袭击琴酒,还是结交琴酒,都是鲜少有人敢于尝试的事。
想从这样一个人手里拿到什么,一味示弱求取同情恐怕是没有用的。
——想要什么,就自己来拿吧。
心底真的冒出了一条小蛇,正在咝咝吐着分叉的细舌。
苏格兰松开手里的水杯,握着冰水太久让他的手指已经酸麻得近乎疼痛了。不过无所谓,他已经不需要这种外加的冰冷来保持刺激了。
他怀着某种孤注一掷的决意,紧盯着林庭语的眼睛:“所以,您希望我想过这样的事吗?如果我说没有想过,您会嘲笑我虚伪,还是表扬我的忠心呢?”
林庭语没有回答这一连串的问题。
但苏格兰更没有放过他:“您给我三次说谎的机会,我已经把它们用光了。我现在没有在您这里的优待了,这样可以让您对我下最终的定论了吧——请您现在告诉我,您是怎么看待我的?”
他呼吸急促,声音因为压抑而有些嘶哑。
午间,房中。
在那一道突如其来的光线里,杜凌酒的面目渐渐明朗起来。像朝阳初起时由远及近变得清晰的景象,边缘染上了日光燃烧后的灰烬。
苏格兰尝试着把手臂搭在杜凌酒的腿上,对方没有闪躲,而只是低头看了一眼那只手。
“我的测试,是通过了吗?”苏格兰尽量轻缓地说,显出恭顺的模样,“现在我可以留下了吗?”
杜凌酒沉默了很长时间。
久到苏格兰以为自己的呼吸都已经停止的时候,他终于开口说道:“再做一件事。”
苏格兰小小地松了口气:“请您吩咐。”
“我会指定一个人,当我命令你的时候,你一定要用最快的时间让他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彻底消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杜凌酒沉郁的,看不见一丝光线的眼睛注视着苏格兰。
苏格兰怔了一下。他本来就是组织里有名的狙击手,在杀人这方面不应该有什么犹豫。成员间拉帮结派私仇斗殴不少,哪天突然有个人棋差一着永远出局了,可能会变成短时间内的谈资,但是说实话,也不算什么大事。
然而苏格兰就是莫名其妙地觉得,杜凌酒要他杀的人,不可能是那么简单的目标。
“我能问一下,您想要让他永远消失的这个人是谁吗?”
杜凌酒很浅淡地笑了笑:“可以。”
他忽然弯下腰,几乎贴近了苏格兰的面庞,鼻尖上传来将触未触的微妙感觉,气息在中间交织融化。
“我。”
那一刻苏格兰突然想起东都大学繁盛的樱花,他在雨一样纷纷扬扬落下的花瓣里把林庭语带回了自己的车。
林庭语好像刚刚经历过一场可怕的噩梦,无精打采地窝在车座里走神。一样是微微垂着头,被冷汗沾湿的黑色短发贴在额角,茶色的眼睛里路过街边所有的风景,却什么也没有留下来。
那时林庭语对他说:“你不会死的。”
因为是给自己特别留下的刽子手,所以不能提前死去吗?
假如——假如说在中途,在这里就被赶走的话,会有另一个人补上这个空位吧。杜凌酒会再选择一个什么样的人呢,是一个执刀的手从不发抖的人吗?
心上那条小小的蛇游动起来。
——你想要把我拱手让人吗?
苏格兰闭上眼睛。
“无论您的结论是什么,这一次我都绝不会再离开了。您之前答应过让我留下的,就请贯彻始终吧。”
他说完这句话就彻底安静下来,开始等待。他能感觉到那种锐利的审视,像透过眼皮刺入的强光,无法逃避地笼罩在他身上。他没有办法预判杜凌酒怎么想,对方给他的意外实在太多了,但是至少他可以稍微影响一下杜凌酒的决定——至少可以期待一下。
期待对方其实同样对他抱有期待。
不需要太多,哪怕只有一丝小小的动摇,都足以在关键时刻左右命运的裁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