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庭语突然说。
苏格兰猛地抬起头,露出惊讶的表情,然后明白过来,林庭语这是在回答之前他在车上玩笑般提出的问题,神色于是迅速变成了好奇:“是在港岛吗?”
林庭语微微点了一下头:“确实。”
“选在这样正式的地点见面,组长相当重视您呢。他一向不喜欢出现在公众场合,除非有任务需要。”苏格兰说,“当时您和组长一定相谈甚欢吧。”
“相谈甚欢?”
林庭语单手支颐望着窗外,银色的餐刀在牛排盘边一敲一敲,脸上挂着一丝不到眼底的笑容。
那一丝笑很快就彻底消失了。他转回头看着苏格兰,语调平淡:“我差点就杀了他。”
苏格兰的表情凝固了。
显然在苏格兰心里,无论是“杜凌酒曾经试图杀死琴酒”,还是“杜凌酒居然能够杀死琴酒”,这两种语义都冲击到难以想象。以至于沉默半晌以后,他还是忍不住问了出口:“您为什么……抱歉我是不是不该问这些。”
“没关系。”林庭语笑了笑,“难道你曾经,就没有一刻想过要让他消失?”
苏格兰下意识握紧了手边的水杯:“您在说什么?”
“你本来有光明无比的大好前程。反省结束后,还可以当你人人称赞的好警察。你喜欢和朋友一起合作,来看你们舞台的人越来越多。你会遇到一个好姑娘,她愿意陪你携手到老。你们会有几个可爱的孩子,你每天都因为他们的笑容而干劲十足地踏进早晨的阳光之中,手里提着营养美味的便当。但你现在——看看你自己现在的样子……”
那种轻淡的,然而诱惑的语调,如同摇曳的暗影一般,又再出现了。
“你难道没有一分钟想过,如果他从来没有出现,你的生活会是什么样?”
苏格兰感到一丝寒意从背后窜起来。
他应该怎么回答?这段话可比他之前蜻蜓点水的试探要直白得多,也严重得多,完全没有理解偏差的空间。如果换成朗姆说出口,就是明明白白的争夺和拉拢。
杜凌酒其实跟琴酒不合吗?一点也看不出来。在组织的流言里,杜凌酒和琴酒这两个名字几乎是绑在一起的。从苏格兰之前目睹的,两人的相处情形来看,即使不热络——这两个人都很难想象出热络的样子——也不可能是交恶。
但是。
如果对方确实想诱惑他背叛琴酒——
是不是意味着,比起琴酒……杜凌酒更想要他呢?
苏格兰感到心脏快而重地搏动着,每一下都即将穿破喉咙冲出来。他望向对面,仅仅隔着一张双人餐桌的距离,他却有些看不清那张脸。
他动了动有些发麻的指尖,心里如同海潮翻涌滚动。
要赌吗?
林庭语并没有催促他回答,甚至都没有动,只是重新望向了窗外。
远处的体育馆里好像正在进行什么演出,数十道镭射探照灯光在夜空中来回摆动。偶尔有一道路过这座高楼之上的空中餐厅,雪亮的光线把林庭语本就苍白的面容映照得更是一些生气都没有。
像某种栩栩如生的人偶,被摆放好以后就静止在那里,甚至连眼神也没有一丝波澜。
在看着这个世界。
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在看。
在这个人偶的内部,有跳动着一颗温热的心脏吗?还是像那宛如精工雕塑出的外形一样,已经失去了血液的流动呢?
苏格兰没有办法判断。他紧紧握住自己的水杯,加了冰块的柠檬水把皮肤都冻得有些麻木,让他全速运转着的大脑不至于被烧融。
冷静下来。
再过一遍自己曾经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想象“苏格兰”面对这样的问题,应该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我这里有你想得到的东西。
那隐隐约约的,忽远忽近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像一条小小的蛇,盘在他心头纠缠不散。
真的有吗……是可以拿到的吗?
苏格兰突然笑了。
想什么呢,早在选择走进那间房子而不是掉头离开时,就已经彻底ALL IN了不是吗。
这个认知让他整个人都放松下来,感觉自己仿佛在云端漂流一样轻盈。他用细微到附近的餐桌都无法听到的,耳语一样的声音说:“是想过的。”
林庭语像终于被激活了一样动了动,转回头望着他,片刻之后同样笑了:“你说谎。”
这一次,苏格兰并没有被这轻飘飘的判定击倒。他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睛时,蓝色的海波都已经变成了寒冷的夹着碎冰的洋流:“我确实说谎了。”
林庭语喝了一口水:“嗯?”
即使知道迁怒无济于事,深重的恨意也已经悄悄地一层一层叠加起来。人类就是这样喜欢把自身犯下的罪孽归因于外界的生物啊,如果有某一个可以憎恨的具体的目标,就可以靠复仇的幻想作为动力活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