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
晋阳军几人顺利跟陈家人见到后,廷尉府二人也抵达了县衙门口。
王言昨天废了老大劲准备的接风宴被裴青礼貌地拒绝掉后,今日仍不打算放弃。
他一大清早就集齐了一大帮子男男女女穿红戴绿地站在县衙门口,锣鼓唢呐加二胡,古琴长笛配洞箫,不知道还以为裴长公子大婚提前了,今天要先在人家家门口搞个彩排。
此时的裴青二人对此并不知情,在来的路上仍在就案情进行讨论,这次来丰县说是两案并办,但关于金家案的诸多疑点仍未理清,陈家案跟这个案子的勾连在确认嫌犯身份前仍旧只是怀疑,算不得数。
在办案人数有限的情况下,他们得做好最坏的打算,对方可不会乖乖地站原地等他们来,要束手就擒的时候就喊一句“时也命也”,把罪证交上去后就自己死一个。
“我还是觉得我们不能分开调查。”
许临其实从昨天晚上开始就不赞成他们两人分开调查案子,不是说这个计划不好,流程也该这么办,但问题在于他们两人在一块行事,对方有什么动作也会有所顾忌,倘若分开了,这人生地不熟的,谁能保证他们不会做什么呢?
“靖平,不是我处事犹豫不决,而是此计太耗费心力,如果我们只把重心放在陈氏的案子上面,把赃款的实际来去查清了,陈云敬的冤屈平了,那金听澜的案子也自然就迎刃而解了不是吗?毕竟两案子能勾结一块的源头,都是因为金听闲此人的插足,解决第一个难处,那第二个也见不得难解了。”
裴氏的马车把防寒措施做得很好,即使不用暖手的东西捂着,光关上窗户也很暖和。
但今天这辆车迎来了它职业生涯中最不会用它的两位大爷,许尉正嫌车里太暖和了头晕乎,把窗户开了条缝吹风,裴尉监身带旧伤但人胆子大,开一条缝不够他还要再开大点。
寒风跟车里的暖流对撞然后又跟他俩的脑子对冲,旁边的阿烈看着都觉得有种要得头痛的清醒。
“即使你急着查金听澜的下落,我们也不能分开得这么快,万一打草惊蛇,你小心被他们拐到田里当明年的肥料。”
“如果能这么办那倒也好了,但是两个案子的调查方向不一致,才是我们最耗费心力的地方。”裴青道,“陈氏案是要调查卖官鬻爵的真相到底是何人操控,关在牢狱中的陈云敬是否为真,反而不那么重要。”
“而金家案的重中之重仍在于金听澜的生死下落,只有找到他并证明其无罪,他当年所供出的几个旧案才能有突破口。”
他敲了敲放在桌案上的卷宗,为了能理清思路,他们两个案子的大致脉络写在三片连在一起的竹简上,中间的竹简只有简单的两行字两条线,因排列相近,而隐现纠葛。
“而将这两个案子能勾连起来的关键,就是金听澜突兀的自尽,还有陈氏案恰到好处的转机,这两点加上两位刑犯面貌上意外的相似和丰县两任县令的更替,才会引起我们的注意,让我们得以并案调查。”
“只是这一点勾连太薄弱了,金听澜的生死不明,让我们在机会上已经有了被动,如果我们只是先急于调查陈氏案而忽略了金听澜,那些我们看不到的人就会趁机动手。”
“可是金听闲入都是七八日前的事了,他再怎么神机妙算,也不能在离开前算到这步吧?”许临疑惑道,“你能想到和陈氏案并案调查不也是意外吗?有这道案子就已经是一道保险了。”
裴青道:“即便金听闲现在被扣押在雒阳,但县衙几乎都是他的人手,梁硕也尚分不清敌我,人的思维是活泛的,如今我们能意外发现金听澜和陈云敬的相像之处,从而引出漏洞追查,他们也能利用这点,在这些年的时间对一个许久未现于人前的囚犯做一些改变,从而混淆我们的调查方向,所以我们如果不就案情问题展开调查,只会被拖延得更久。”
“言之也算有理。”许临听后仍皱眉,又道,“但你要分开查案,县衙的人手也仍是要跟着的,我们带来的人有限,晋阳军的人在暗处,轻易不能惊动,如果你在调查金家案里发生了意外怎么办?”
裴青微微一笑,道:“我有靠山。”
“……”
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他说的靠山是谁了,合着人家侯女派一堆人过来是给你用的是吧?
许临无语,又问:“那那个谁,梁硕呢?你有什么法子试他?”
“让他跟着我走呗。”裴青道,“但是今日得先把陈氏案的审查先过一遍,我们今天是第一遭,声势大一点做做样子,第一步审问过完后再给他们分开来,期间我们带的人手就可以散出去调查路线了。”
“说到这个,追查赃款路线的目标我昨夜拟了几个出来,你参谋参谋,先弄谁?”
许临办事周全,能搜集到眼前来的资料他都不会放过,话刚说出口,他就从袖子里“唰”一下扯出一堆竹简出来,铺到那方小案上去。
裴青:“……”
兜着这么多竹简到处跑,北郊大营的射声营校尉应该您去当,这臂力小人自叹不如。
许临指着那上面一个个名字,如数家珍道:“亭县的县尉祁靳、原县的县令安贾、关县的县令胡犇……还有一个,你未婚妻的叔叔,言县门下游缴萧凭纪,这群人有一个算一个。”
“诶?说到这萧凭纪,他之前跟你未婚妻争夺承爵资格把人得罪了,侯女一气之下把他扔出了雒阳,怎么现在还会出现这里?若是真查出来他掺和进去,你该怎么搞?”
说话间马车的速度渐慢,应是快到县衙了,两人就开始收拾桌上的文件。
“那当然是……”
“碰碰!”“哐哐!”“哔——”
马车停下的那一瞬间,一声高昂的“启奏”在外面响起,喜庆的奏乐声就冲破了天,直冲冲地闯入裴氏马车厚实的车壁。
许临被吓得差点窜出去骂人,裴青面色波澜不惊,实际内心已经在破口大骂。
“一群神经!”
那王言不知两位使君正在用内心疯狂大骂,兴高采烈地率领众位县官迎道:“下官王言,代县令率各位县官,恭迎廷尉府诸位使君光临我县,视察公务!”
许临努力平复了下自己随着那奏乐声渐进高昂的内心,骂道:“他瞧着也是到做祖父的年纪,怎么这么有活力呢?”
“……老当益壮嘛。”裴青端着他的仪态扶正了自己的官帽,他离车门近,就先下去了,开门前还不忘把前面的话接上,“如果查到萧凭纪也有参与,该怎么抓就怎么抓,侯女是明理之人,当年能因为此人不忠不孝而驱逐,今日也会因他参与卖官鬻爵,谋害县官而将他正法。”
两句话的时间还是有些长的,王言看着那马车安静了半天都没动静,本来还自觉高明的心态一下子就变得有些忐忑,奏乐声并未因车内之人不出而停歇,引得周围不明所以的百姓也来看了。
裴青在百姓的议论声响起的前一刻走出车门,与昨晚异常反态地收敛了笑容,世家公子俊朗的容色若是没了笑,就只剩下一身朝服带来的庄重严肃,引得本要惊叹的百姓和上前恭维的县官都站住了脚。
许临紧随其后下了车,他比裴青年长,认真起来的气势比之更甚,两人不约而同地扫了眼奏乐的人,并不做声,那些人就自己慢慢停下来了。
“县衙乃一城公务来往之地,礼仪教化的中心,尔等在这大清早的敲锣打鼓,奏乐扰民,像什么样子!”
许尉正厉声呵斥,挥手让那些乐人散去。
乐人们都是拿钱办事,不敢多言,很快就拿着家伙事从衙门前退下去了,
许尉正又把目光转向县丞王言,并不说话,就在王言要开口辩解自己只是想尽待客之礼时,他又淡淡开口道:“进去吧,今日我等忙得很,县尉何在?”
梁硕闻言上前,揖礼道:“尉正。”
许临将一份名单取出,递给了梁硕,道:“劳烦县尉拿着这份名单,派人将上面的人一一寻来,本人不在就请家属,家属不在就请相熟的友人,所任职地方的同事或上司,总之必须要有人来。”
梁硕恭声道:“是。”
“还有。”
许临又取出一份名单和调令,道:“这是本官受命盘查当年运赃路线的文书,调查的人手已在城门等候,劳县尉依此调令为他们配齐马匹等一应装备,随后回衙待审。”
梁硕依言先行下去,剩下的人还在那边低着头,等着许尉正吩咐。
“几位请吧。”裴青今天仍是唱红脸的角色,但今天这红脸也别多红,他扬起一抹淡笑,抬手示意县丞先请,人一过去,他的笑就没了。
今日县衙中人无旁听记录者,皆是待审之人,一进正厅,许临就坐上正堂,裴青坐其侧,取笔墨砚台,铺好记录口供的空白竹简,案情相关卷宗叠放于手旁,侍从阿烈立于一侧,负责传唤证人。
看这阵势,还真不想来查两下就走的。
王言内心冒起了冷汗,想到金听闲走前交代,又忍不住心道句县令料事如神,早有应对之策。
“传丰县县丞王言,进堂受审!”
阿烈的声音从堂中传出,王言闻言立刻上前,身后木门随之关上,断绝了门外偷听的可能。
“老县丞请坐。”
许尉正的面色比之方才和缓了许多,抬手让阿烈给王言取来布垫,让他坐在正中。
王言见此连连道谢,小心翼翼地坐下来,等待他们的问话。
许临问道:“陈氏案发生之时,县丞还是衙中主簿吧?”
王言道:“是是是,当年下官不过县中小小主簿,机缘巧合下得了如今这位县令的赏识,才能当上县丞,做县令的左膀右臂。”
裴青在一旁记下:“言答曰:‘天祥十五,言为县主簿,后得机缘,升县丞’。”
许临又问:“当年发生陈氏卖官鬻爵案时,原县令林全在外办事,身边随行着只有县尉梁硕,而留守县衙的两位最高县官,就是原县丞陈云敬,以及王县丞您。”
“案发前夕,那位学子是经衙吏传话后才得以进入县衙,在陈云敬许诺让他上任掾属下的一个吏官后,他向陈云敬赠金十两,随后就离开了。”
“那时正是衙门当值,事务繁多之际,据本官了解,陈云敬虽然个人作风不行,却也是尽忠职守的人,行贿这种私密之事,他们怎敢在县衙里光明正大地做?当时身为主簿的你,又在何处?”
王言回忆了一番,回答得倒也从容:“下官当时虽与陈云敬留守县衙,但并不是在同一处办事,他接受贿赂时,下官并不知晓,只知道当日有个贫苦学子拜访。”
裴青再记:“问及嫌犯敬受贿之时,言道不知,只晓学子造访。”
“是吗?”许临自是不信,“有记录称,当日城南多处平民屋舍被大雪压塌,县衙留守官员得知后迅速赶往现场,陈云敬亦在如此。”
“晨间卯时末赶去施救的他竟还能在辰时一刻时出现在县衙里受人贿赂,他是个什么能人,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来回跑?这事县丞也不知吗?”
“这……”王言回想起当日那些事,也只能恨道一句行事粗糙,竟会遗漏这点,“陈云敬在职时的确尽职尽责,在屋舍塌陷时一马当先前去抢救,可我们丰县当年贫困,别说冬日屋舍塌陷了,就是好端端的屋子都会因一点风吹草动倒塌,是以我县对此施救早已烂熟于心,自然是不需要陈云敬在那多做停留。”
“哦,可是这一条在后来,就被金听闲称作他当日并未受贿的证据了,而他行贿时有何人所见证,笔录里所审之人皆说不知。”
许临盯着王言的脸,观察他的神情。
“只是一次看不到那倒也没关系,之后还有很多平民得知此事,拿着家当上门求举荐,第一次你看不到,那后面两次、三次,甚至是五六七八次,这么多人相继踏入县衙,你都看不到?”
“这……”
王言只做为难神情,“这”了半天也没个所以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