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海!明天我们还去帮桐泽老师搬器材吗?”从身后奔来一个高个子男生,是班上的同学,和我毫无交集所以没有机会得知名字。
闻言,永海似乎松了口气,他摸摸鼻子,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呃需要的……不不!不对,不需要了。她今天和我说,明天的课用不到器材。”
“Ok~班长拜拜。”那人完全不在意对方磕磕巴巴的回答,似乎是赶时间回家,得到答复后头也不回地一溜烟跑了。
急促的脚步声成了尴尬沉默的间奏。
“明天见……”永海僵硬地挥了挥手。
他白净的脸微微发红,表情别扭,眼神朝着一旁被扯开距离的我瞥来。
“……”
他不希望被别人看到我们走在一起。
这一瞬间,我忽然明白了从刚才起就一直没想出个所以然的问题——原来如此,强迫他和我这个随时可能暴起伤人的癞疮老鼠交往,就是前桌甲的新乐子,他以此来羞辱老实听话的班长,逼迫他约我出来。
刚刚我提出要送他回家,是担心小混混们放学堵他,现在看来,我们走在一起反而不是什么好事。
……怪不得真人说他讨厌我,也许他的确反感我,却还要硬着头皮递交情书,甚至要在人来人往的校门口和我一同回家。
思及此,我回头看了眼正跟在我们身后像个背后灵的诅咒,他的表情很阴沉,又在我转过脸去时骤然笑起来,阴晴不定的。
“……”
我打量真人,想着一会儿和永海分道扬镳后该怎么征用他为坐骑,要他变个动物四足着地骑着跑吗?
一阵恶寒。
刻意慢下了脚步,我不负自己身上带着的那么多条被动技,很快就和周围的背景融为一体几乎失去存在感。这样哪怕我确实在跟着永海,别人也只会当我们是顺路的陌生人。
嘶……总觉得我这样的家伙天生是做斯托卡的材料啊——不不,我在想什么!
他发觉了我的配合,走路更拘谨了。想回头,又纠结似的抬起僵硬的脖子望着远处的地平线。
我们就这样一直穿过了几条街。
“早见……我,一会儿我会保护你的,你快跑。”
细如蚊呐的声音忽然从前方闷闷地传来,也许是他特意把它夹在了春风中,让它飞到我的耳畔。
尚未待我反应过来,少年忽然一转身,猛推了我一把,而后以视死如归的气势拔腿向前狂奔——
随即,自巷子尽头街角的墙后,前桌甲带着让我很眼熟的他的混混兄弟团粉墨登场。
我因扭伤的脚踝没能保持住身体的平衡,就要一屁股坐到地上,电光石火间想到真人一直跟在身后可以充当靠垫,我立刻回手攥住了他的胳膊以防自己摔倒:“扶住我。”
是前桌甲要班长把我约出来的吧,他们有看反套路版本英雄救美故事的癖好吗?
永海还是硬着头皮为了我这个让他被羞辱,让他挨欺负的罪魁祸首挺身而出,很不幸的是,他知道结局只有自己一对多完全被碾压的凄惨。
小混混们不费吹灰之力就围住了他。
“……”
假如我只是十五岁的那个普通人,假如他没有主动像这样螳臂当车也要拖延时间,我根本连跑出这条巷子的机会都没有。
他需要鼓起勇气跑上几步的距离,却好像距离巷口被推开的我很远。
大脑在嗡嗡作响,身旁的真人尽职尽责地充当拐杖支撑着我,悠哉游哉品尝着事态,不解地皱眉:“人类为什么会做这种事情?”
“他讨厌你,你搅乱了他的生活。”
“连可能被同伴发现和你走在一起都会感到羞耻呢。”
“……”
是啊,我打人、嚣张、无视后果,最终受伤的是他这个完全无辜的良善之人——只是因为永海曾经是班上唯一一个注意到角落里的怪胎、同我正常交流的人。
事不关己冷眼旁观才是生存之道,人类的阴暗念头和如何以同类为乐的花样比贴在身后扶着我的人类之恶的咒灵还要多。
“哈哈哈哈哈,你们真的好有意思啊……那个家伙就这样跑过去了……黯,我们去看看他的表情!现在他的表情一定很有趣。”
他的笑让我太阳穴突突直跳,那是毫不掩饰的愉悦和嘲讽。笑永海弱得一无是处,被百般拿捏,却还是脑子抽风偏要突然在最后关头逞英雄。
嘲讽我是个只要接近了就会令人感到厌恶的癞疮老鼠,忍着恶心和我告白的事假如被同学发现了会羞耻到无地自容。
前桌甲的恶作剧令他收获了一场羞辱似的殴打,于是他恨恨地放弃我。那脆弱的自尊开始不满足地叫嚣,盯上不需要靠暴力和群聚就能生存的永海。
前桌甲叫小混混来堵我,我轻而易举避战逃脱了,于是他们就抓住和我只有那么一点联系的新玩具不放……我可以只把他当成前桌甲,可是永海不行。
我竟然还说什么“我来送班长回家”,促成这一切的不正有我吗?但凡我和其他同学一样对他们挂上笑脸,或者那天认真对待去把他们所有人都打服,哪还有今天的事。
真人见我没有第一时间向前,仿佛嗅到了我缝补起来藏在躯体深处的负面情绪。那双异色的湿冷眼瞳一眨不眨盯着我的脸,见人痛苦,他的欢愉便达到了顶峰。
“人类是很复杂的。”我倚靠着身后的青年,但是手掌用力攥住他胳膊,这不亚于扣住蛇的七寸命门。
真人放声大笑,笑声在我耳里就像一只橡皮鸭在水中被挤压,着实刺耳。
“人类都这么嘴硬吗?哦,好像黯说得也没错,人类最爱互相诅咒了,不然我又是怎么来的?”
人类都忙着互相诅咒,夏油杰和我的宏图大愿就是理想主义者最灿烂的美梦。我相信的那个术师和非术师一同面对诅咒的未来会出现吗……也许真的把非术师都杀了,或者用咒灵操术捉遍全天下的诅咒,才能解决问题吧。
我将全身注满咒力,刺痛的脚腕此刻也能正常使用,随即一把按住真人的肩膀警告他呆在原地,而后转身向前。
他直到最后死,还在坚持自己不可能的希望。我眼睛不眨一下地决定穿越时空,就是偏要去斩断他的宿命。
没有任何事物可以阻挡我这信念,这不只是在救他,我在救我自己。
然而,就在我介入被人团团包围的永海的窘境之前,一道清朗的少年嗓音,简短而冷静地自巷口响起——
“住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