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小女孩怎么样了?我记得她们身上伤不少,没有留疤或后遗症吧?”
夏油杰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我知道这是要给我看她们的近况,就把脑袋凑了过去。刚亮起屏幕,待机画面就让我咽热可可的喉咙差点噎住。
花火大会那天大家都没有照相,熟识到这个份上合影留念的事情都少做了。但是很明显夏油杰作为一个潜力股摄影师还是在重操旧业。
屏幕里那个头顶排排灯笼如浪蔓延至远方,打下烛火之光的晚上,我穿着金红白磷的衣衫好似条金鱼,站在人流中一心一意吃着苹果糖。
那玩意的色素很显眼啊,糊了一嘴蛮血腥的,我觉得自己看上去就像吸血鬼在进餐。而我当时满脑子都是怎么能赶紧把它吃完,苹果快要氧化。
“杰好厉害啊,照得真不错。”
他噗嗤一声笑了,我们几乎是头挨着头,他的长发落下来就汇到我的鬓发之中。恍惚间能闻到双倍的洗发露香气,原来在外面也继续用着同款的牌子吗?
“怎么想你都不应该和悟说差不多的台词吧?”
少年又把桌面壁纸展示出来:“这是你过生日那天吃蛋糕。”
啊,是我撑着屏障五条悟开着无下限两个人浪费食物拿奶油蛋糕互殴的战斗画面截取。
当然是有前因后果的,我并非主动浪费食物,那块蛋糕因为太难吃了被悟率先拿过来当石头丢。我为了制止最后演变成反击,只打了有无下限的五条悟,并没有其他无辜观众受到波及。
“你怎么有这么多照片,记得传给我啊,有照大家一起的吗?”
带着这么多回忆真的不会感觉沉重吗?我这个胆小鬼一见到物是人非就欲语泪先流。去年冬天做梦梦见夏天的事,我都觉得大脑在疯狂把那颗梦幻的肥皂泡花式在眼前扎破,别提多悲剧了。
如果他愿意承载着这些重量,那我也跟着一起负担好了。
那句话又把他逗笑了,我无奈挠头:“我又和悟的台词撞了吗?”
察觉到他心情非常好,给我看那两个孩子时介绍的声音都染着愉快:“这是当时的那两个小女孩,金发的是菜菜子、黑发的是美美子,今年七岁。”
照片里的两个小女孩穿着款式相同颜色不同的卫衣和短裙,小脸白净,修剪漂亮的短发让她们看起来像精致的洋娃娃。
“都这么精神实在太好了,杰照顾的很到位啊!”
和第一次见到她们时天差地别,照片里的孩子们水灵灵的大眼有神,脸颊红扑扑的。美美子怀里还抱着一只红色的吊死小人偶,对着镜头笑得腼腆。
“这是那孩子的术式吗?两个人都很有天赋啊,这么小就掌握了术式。”
夏油杰撑着下巴对我笑:“是啊,多亏了一直辅导你的经验,我开始教她们学理科了。术式还要再等年龄大些再好好练习,现在学会生活常识每天在教会玩就好。”
“杰可以把影子咒灵放到安全的地方,我闲暇了就过去看看,可以教教她们文科之类的。”
夏油杰肯定不会把两个孩子送去上学,他衣食住行都淡淡地远离非术师。他确实不会做出极端的杀戮行为了,但对非术师的厌恶应该是消除不了的。
两个孩子从小被那样对待,又被这样一个极端的监护人收养,我觉得自己得去给她们灌输一些善恶思想,至少不要让未来发展成冤冤相报何时了。
不过夏油杰也明白,而且他很温柔,是不会干涉她们的个人思想的。估计两个孩子只是因为崇拜和依赖他本人才会追随,他们是家人而非信徒。
“好啊,你也来当教主,我们有两个夏油大人了——毕竟这只咒灵本身也是我的代行者。”
我嘿嘿傻笑,咒术师这方我是五条悟钦定的并列最强,诅咒师那边我也是一教之主。四舍五入我是黑白通吃的霸道总裁,这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哈哈哈开玩笑的,我还是那个站在中间自己玩的查无此人背景板。
热可可喝完了,我们分别时,夏油杰神采奕奕的面容到有些不易察觉的落寞。我知道他一点也不因为叛逃后悔,老朋友都断了联系也很正常,天下本就无不散之宴席。
总想着今天五条悟还在口无遮拦地骂我,他就还是那个见第一面的少年,其实我们都清楚青春的小鸟是从什么时候飞走的。
但是这也没过去多少年头,甚至地球都不曾绕着太阳转过一圈整,少年人骤然间松开了手里大把五彩缤纷的气球,看着它们飞到天上的时候还是会忍不住抬手想抓回来的。
“下次见面就能用影子了,咒灵能随意变换模拟形态,我到时候捏个自己出来还跟今天一样没区别。”
他只是摇头,把裹在手心捂热的我的手好好放到了口袋里:“有区别啊……”
这牵扯到了个别扭的哲学问题,还有他的抉择是否真的是他想要的真意,他的抉择能否实现他内心深处的愿望的问题。
直至今日,他还是在思考没有答案的问题,我希望他可以不再纠缠下去,用那把剑斩断缠结。
但我希望的真轻巧,又不是什么事「希望」一下就能解决的——哦,确实可以,毕竟我有「绝对希望」。
或者故事还有转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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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春时节,有蝴蝶在我面前飞来飞去。
现在,我疑心那是扇动翅膀引来飓风把我们的命运都吹成一团死结的罪魁祸首。
那时候我的耳机里还是放着谐谑曲,里斯·拉威尔的《小丑的晨歌》唯一的体面——我还有给自己选退场bgm的豪华待遇。
谐谑与悲哀交错的两个动机组成了我这个小丑的旋律,那一天是个阳光明媚的清晨,日头刚升起来就开始普照大地,我撑着阳伞走在街巷之间。
忘了是要去哪里,忘了要去干什么,反正是很平常的一天,就像按部就班的每一天。
人行道上空空如也,车流更稀少,只有依旧红绿灯在静寂中变换闪烁着。
我蹲下来系鞋带的时候,把伞放到了一边。在打好结重新站起来前,余光瞥见迎面而来的路人,就在即将擦肩而过时,对方在身旁停了下来。
一只漂亮的手拿起了我放在地上的伞。
纤白的手指握着伞把,头上移来一片阴影。
深色的裙摆,在微风里裙角晃动,进入视野。
我系好了鞋带,有些愣愣地站起来,抬手把耳机拿下来揣进兜里,和忽然帮忙撑伞的路人对视。
“……江藤?”
她没有化妆,而我从来没见过她不施粉黛的脸,呆呆看了好久才下意识呢喃出了疑惑的句子。
面前的少女个子高挑,面容之上的三分惑人是由成熟感很重的眉眼和漂亮的薄唇带来的。
我习惯以自己生来就饱满的情绪去读世间万物,久而久之,它已经变成了一种天然的本性。我把自己的触角伸出去试探他人,陌生人或者挚友,甚至山川日月。
触碰到存在之物时,分析和品味已经印刻在身体里成了潜意识。陌生人为我撑着伞,似不忍阳光灼伤我哪怕短短几秒。
那双眼眸看也看不穿,笑容是糅杂在清纯外表底下全然不显违和的长古风韵。我看得见旧时的山川日月、似人也非人的滑稽荒诞,可能还有一丝不知从何而来的乔迁之喜。
原来江藤的眉眼都极黑,长发披散的模样衬出她纤细文雅的美。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也不清楚自己浸在什么气质里。只觉得对方撑起的阴影确实夺走了太阳,料峭春风该吹酒醒,但它把我吹醉了。
少女飞扬的发丝扰着伞下之影,伞上晴好的苍穹也被厚叶低垂遮了天幕。她光洁的额上露出些缝补的痕迹,细腻莹润的肌肤却被一条细丝穿针引线而过。
“早见真名,好久不见。”
我在那一刻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欲望去触碰到她,哪怕是和她相接的东西,甚至油然而生凭什么站在同一片大地上不能被判定为两点相连!
我向前走,她却好像在后退,我抬起手,又被毫无接触地凭空沉重压下。浑身上下都像被钉住了,身体化作了一块铅,沉得动也动不了。
“早纪,麻烦你啦。”【江藤】对着我身后微笑,她对那人颔首。
我转身时,又不受莫名的沉重控制了,仿佛有人仁慈,希望我最后一眼看见的是——
早春料峭的寒风吹来劈头盖脸的浅色轻纱,那是一张犹如毛玻璃吹软了抖散了的大网。那是咒具,它落到我身上,自己就开始术式公开。
把我兜头罩下的咒具好像裹着花束的玻璃纸,离得近了才看清楚上面密密麻麻刻着浅白色的符纹。一个身材娇小的陌生女性身边的式神抬臂扬起这张“纸网”,把我给蒙在了里面。
脑袋朝下——天地颠倒,我撅成一团倒着进了口袋。整张脸挤到了底,那些晦涩的古代小字就印到我的皮肤上,因为粗糙硌得生疼。它开始提起、收紧,我似乎腾空而起,陷入一片混沌。
我早就说过,我和绑架不共戴天。
活跃的节奏,奔腾的气势,抒情、叙事、哲理、戏剧……我最后的曲子还没听完。但那首不是钢琴曲,是管弦乐,这样更没关系的吧?一把琴坏了,还有整个乐团在……
这把琴的弦在一瞬间尽数崩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