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我又不自觉蹲回到了沙发旁边,五条悟这次没再拦我,只是有样学样地在身侧蹲成一团,偏头撑着下巴看我。
我的手感觉到她的心脏开始重新跳动,侧耳,很快也听到了呼吸声。她睡着了,苍白的脸红润起来,脸上的神情轻松安然,那块石头似乎还给了她一场甜美的梦。
“Happy Ending.”我自言自语。
五条悟的眉毛抽动了一下,也许是因为我那自嘲的古怪语气。
天内理子还需要一些时间苏醒。我们留下黑井照顾她洗净头上血迹换好干净衣服,也去处理自己的问题了。
于是当现在我们对视时,二人都已经恢复了清爽干净的状态,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空气中浮动着如梦似幻的安宁。
“真名……”
黑发披散的少女只有一脸茫然,鼻尖弥漫着廉价洗发香波的气味,刚刚吹干的头发蓬松柔顺,好像她刚在家洗了个澡,睡午觉不小心到了太阳下山的时候。
不过那种平常的事情才是幻觉。
她下意识喊着我的名字,伸出手来捧住我的脸,眼神扫过五官,好像不认得我了一样。
也是,她记忆中上一秒我们还在和诅咒师浴血奋战,我那张脸上满是血迹,估计得比灵异片的女鬼还惊悚。
“是爱理用术式救了你,不过她和一年级的一起留在高专了。”
我回握住她的手,将她已经恢复如初的身体扶起,转身看向屋内的另外几人。
早就如坐针毡的黑井瞬间从座位上弹起来,扑到了沙发前。
一见到亲人般陪伴自己长大的身影,天内瞬间嚎啕大哭起来,与她紧紧相拥。
“黑井——”
……
我们三人汇合后,第一时间就给天内的尸体拍了照,编写任务失败的简报传回了高专。
【遗体被大量盘星教民众包围,我们无法靠近……狂热的教徒们带走了星浆体的遗体。】
谁会相信人死了还能复活?就算我们行为出现了些许异常,三个术师从一堆普通人手里抢尸体都没抢到,任务结束后又不回高专,很长一段时间去向不明,但我相信夜蛾老师会帮忙的,而高专和上层现在正在为天元大人无法同化做准备。
我们在临时找到的“等待出租”的半废弃公寓房里安置下了天内理子,使用那颗复活宝石之后,女孩就奇迹般死而复生。
夏油杰发消息将早就因为不安离开高专,兜兜转转想要私自前往盘星教的黑井叫了过来。她只是个非术师,其他人都忙得不可开交,根本没人管她。
与黑井汇合后,在这个全能保育员的努力下,临时据点很快通上水电、整理出盥洗室并且修好了年久失灵的淋浴喷头。
我们三个普通人见了能吓得立刻报警的血糊糊人终于洗掉了满身血迹,换上了干净的衣服。
在寻找合适地点的路上夏油杰就在担忧我几乎褴褛的“时尚破洞衬衫”在走光。虽然厚厚的血浆遮住了皮肤,但他还是很悉心,脱下自己只有两道刀伤的外套反披在了我身上。
五条悟也对我这副惨样接受不能,担忧到我去洗澡还会守在外面。说是以防喷头突然喷出温度过高的热水给我烫了、陌生的浴室不熟悉我滑倒了、冲着澡忽然想自杀给自己搞溺水了……
我没有想那么多,洗个澡换身衣服只是为了回高专的路上能正常走公共交通,能打到出租的话也不会吓坏司机。
不过……说实在的,我疲惫不堪,如果不是五条悟厚着脸皮在门外守着,真的一个人洗着洗着发癫也不一定。
所有解释和安抚的工作都交给了黑井,等到理子的情绪平复了,我们再交代事情,最后暂时告别。
给理子一个新身份,五条家主五条悟而言不是难题。等过几天风头过了,护送星浆体任务报告和她的死亡证明都下来,他很快就能以我和夏油杰计划好的完美理由解决一切。
在过上新生活之前,黑井和天内要在这个地方暂时生活一阵子。对于黑井这个幸存下来的星浆体看护者,咒术界没人在意,只要她自己处理好黑井家的问题就没事了。
谁都不知道假如天元真的进化失败,会不会有人来对天内理子问责。当然如果等一会儿世界要毁灭了,坐在计程车上的我们仨估计就要无缝衔接去赶下一场剧情——“拯救世界”,那更没人在乎天内和黑井的下落了。
不过我已经通过系统间接看到了答案,世界不可能马上毁灭的,这个结局正是它期望的状态,一个平稳地在它掌控之内的状态。
那么我们就要去想“以后”,天内理子本身就已经在大众视野内死去,这样做就最好。
干净衣物都是黑井帮忙采买的,她将我们这三天所有的努力都看在眼里,在知道这个幸运的结局之后更是一直在道谢。她很会照顾孩子,作为这里唯一的成年人把大家的安抚得很好,有她在,我们完全不担心理子会缓不过来。
夏油杰抚着我裙摆上的褶皱,好像新添了强迫症。黑井给我买了件浅蓝色的长袖连衣裙,说实话我穿上后违和感重到自己都不敢照镜子,怀疑是不是易了容的程度。
把客厅的空间留给了黑井和天内,我们三个现在挤在卧室的床上并排坐,所有人都暂时失去了思考能力,一种很荒诞的虚无感包裹大家。
夏油杰和我一样,一向内敛沉稳,但不停抚平裙子本身订好的褶皱这种荒唐又机械的行为暴露了他现在的精神状态。
五条悟是最轻松的,他有什么就直接说什么,想怎么办就怎么办。最后一战时更是非常畅快,我听到了他“唯我独尊”的宣言,只觉不愧是最强,有种强横地睥睨天下之感。他那种超脱世俗之外的生存态度,真的很难不叫人钦佩和喟叹。
他向我展示了什么叫完美通关,叩问心门的关卡如行云流水便被拿下,心中宁静澄空。
有朝一日他会真正站在咒术界顶端,以最强的姿态恣意地活着。我完全不担忧他会因身承的重压而垮倒,这个人就是有此间最坚实发光的灵魂。
我说自己一个人能做到蒲苇韧如丝和磐石无转移。那么他就是与自己的无下限术式一样把所有怀疑和软弱都挥挥手挡在身外,无物可以侵犯的无敌。他很强,但他永远不会像我对「绝对希望」的态度一样恐惧自己的「无下限」,也不会被困在我所思考的事物之中,这就是差距。
这样的人,值得守护和敬佩,他身上的强大,也是我一直在追寻的东西,未来只会更加耀眼——未来会是如何,其实现在就能窥得一二。
从伏黑甚尔的话中我也真切认识到,咒术界要变天了,未来的他将是于所有人而言永不落下的天花板。
不过,再怎么强大的实力和本性,如今他也还是一个少年。
五条悟陪我们枯坐着坐累了——三个人里估计只有他没有胡思乱想——就直接倒下躺在了我膝盖上,压住了夏油杰放在我腿上的手。
“别乱摸了,杰,你是变态吗?”
夏油杰从他脑袋底下抽出了自己的手,一脸无语:“你自顾自躺到人家怀里就不是变态?”
我提议让五条悟再往上躺一点,脑袋躺到杰的腿上,这样他就不用因为身量太长曲着腿了。两眼一瞪的他立刻弹起来,喊着才不要男人的膝枕。
好吧,这个我就不懂了。
“小理子能够活过来,希有额外付出什么吗?”
夏油杰忽然转头看过来,我闻言一愣,下意识想琢磨他为什么这样问,却已经读不懂他的眼神了。
一个正在被繁多事物困扰着的人,猜不透哪个问题正在被反复剖析,猜不透那深沉的幽暗视线是在探究什么。
“没有。很神奇吧?爱理就是这么神,死去的人可以复生,就像点石成金一样梦幻,但是这是现实。”我无奈笑了笑。
他的手搭上我的后颈,指尖抚摸后脑,那里不久前才被一刀险些开颅,头发都削掉了一截。反转术式治愈伤口后过了好久我才想起来还有头发的事,不过反正不是刀秃了,削薄一层也凉快。
现在的他就这么反复抚摸着断掉一截的发丝,长短不一缺了口的黑发在指腹下异常鲜明。
“……”我忽然感觉自己一点都读不懂他了。
之前在交流战报的时候,五条悟非要把我都受了什么伤详细描述。我暗示的眼神都飞到眼皮要抽筋,这家伙还强装无知,大言不惭“哇小希在给我暗送秋波”。
总之,我直觉夏油杰非常听不得这些,可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嗯,没有就好。”他回我一个同往常一样温柔的微笑。
坐在旁边的五条悟忽然站起来,我还没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膝盖就抵在了我身边的床铺上,高大的少年用脑袋猛击我的额头,差点撞得我眼冒金星。
他以非常冰冷的眼神瞪视我,好像在看着什么仇敌:“你没骗人吧?”
经典语录了。
我自己都说不明白,我在这次事件里有额外付出什么他们并不知道的东西换来现在这个Happy Ending吗?
我疯狂眨眼以睫毛刷他紧接着覆上来的掌心反击。
“我早金盆洗手不偷不骗了。”
回答那个问题时,夏油杰得到答案后没有丝毫犹豫地相信,五条悟则永远保持怀疑那般觉得我在骗人。
捂着我眼睛的手还没移开,又有身边人伸手点上左脸颊的疮痂,夏油杰疑惑的声音也传来:“虽说她只是暂时离开,可为什么这个诅咒还没有解除?”
“……”
爱理的壳子让系统整报废了,但不代表她不玩游戏了。等到一个合适的剧情,爱理会身披带有全新身份的新壳子,再次回到大家身边的。
这个诅咒并不是壳子死掉就能够解除那么简单。
我只能长叹一声,满身落寞:“等那一天,还早吧……”
这纠缠不休的宿命……什么时候我们能袒露真心解开那个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