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条悟抢过我手里的易拉罐捏着玩,用「苍」把它压成薄薄的金属扁片:“是你理解不了才对。”
“……”我一头雾水,还真如他所言理解不了。
但这时候铁哥们桃园三结义的优势就显现出来了。当我困惑于悟的事,去找另一位挚友商量往往问题迎刃而解。
杰最后告诉我,可能他只是想在训练这种完全不会有外人来打扰的时候,多听我说说话。要不然我平时也不怎么主动出声,总听不见,都快忘记我的声音了。
“……”这是什么鬼理由?我并不是沉默的哑巴,我挺能说会道的啊。
透明人属性与生俱来,我早就习惯了,但真的没有他们说的那么夸张……总之,如今看见他这么帅气地使出这一招,我的心中倍感欣慰。
没有介入战场,我利用泪索爬到了屋顶,就站在角落的阴影里。这时候朝着禅院甚尔放冷枪确实能抢到人头,毕竟他不会反转术式,而满血复活的五条悟带着自己领悟的新招数重新杀回战场。被车轮战的甚尔右臂的伤一直没有自愈的时间,再强横的身体素质也架不住这样消耗。
对于这场战斗,仅仅一个照面我就已经知晓结局。
没有必要去打扰他们。我看着甩动锁链刀的禅院甚尔,银光飞旋,他的身影快到模糊。
很明显他还没有战到极限,对于一个成年人而言,像个中二小鬼一样不断热血沸腾挑战自己,太难了。
永远狡猾处事散漫做人的诅咒师,被激起强烈的征服欲,真的踏出第一步迎上那撕裂空间的能量之时,我相信他的心脏在猛烈跳动着。
只不过它要戛然而止了。
……
去夏油杰的宿舍和大家打游戏看电影的那天,五条悟听说了,我曾经和杰约定要一起打游戏的目的其实是来听有关六眼的秘密的。
为了满足我这喜欢分析技能的癖好,五条悟丢出了一个非常神秘的诱饵。他说,他其实领会一招在五条家也鲜有人知的无下限术式绝招。
我点头如捣蒜,立刻放下了夏油杰递来的零食袋子,期待地看着他。
“付费问题!你要缴费才能得到答案哦。”
得知谜底的要求是要我叼着一根巧克力棒跟他一块吃。虽然这种pocky game在好友聚会里好像并不少见,作为活跃气氛的环节一些综艺节目里也会出现。
但我还是拒绝了,多么华而不实毫无意义的玩弄食物行为。我不想只吃巧克力涂层部分,也不想只吃饼干棒部分……如果直接吃着吃着断开,那留下的中间部分剩给谁吃,杰吗?
当时他们俩对于我的脑回路的评价是——此生未见,见过终生难忘的程度。
夏油杰扶额:“有没有一种可能,两人吃到正中间后才会断开?”
那为什么不从一开始就一折两半。
我挠头:“可我们有三个人。”
“……”黑发少年用一种复杂的目光与我对视。
不知道怎么辩解的我为了证明自己的吃法也很新潮,把一根巧克力棒掰成三节分给大家吃了。五条悟“就这”“就这”了半天,嘲笑我呆板无趣,要我把剩下一袋子全掰成三节平均分来展示我们仨的友谊,而他只吃有巧克力涂层的部分。
总之两人又开心起来。很快后面就变成我又说了什么让大家扫兴或者惊叹奇葩,绞尽脑汁立刻用更诡异的角度弥补之前的过失,大家玩着玩着就把五条悟说的那个“秘密招数”给忘到脑后了。
今日,站在盘星教总部的屋顶边缘。风已经吹干我身上的血,凝结成块的红色缀在头发上摇晃。
破洞的制服灌入清风,把衣服吹褶,而我立在原地岿然不动。
静静看着战场的双眼镜面般映出了那无比灿烂可怖的能量团在白发少年的指尖诞生,缓缓相撞。
如同日月相蚕,风云变幻,山川海河尽在这磅礴的力量之中,我听得到海潮汹涌,感觉得出篝火热烈。
清风打过竹林,翠叶飘零之时,那样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顺转」与「反转」,各自的无限突破相撞,生成假想的质量。
他轻轻弹出了收起的食指和中指。
「虚式」——
「茈」。
真正毁天灭地的能量,以天之将倾之势骤雨狂风般压下,带着平推一切、无人可敌的最强气势。
它贯穿了禅院甚尔半边身体,受伤的右臂连带那一面的躯体尽数湮灭在了强横的能量之下。
男人依旧矗在原地,握着武器的手青筋未消。
他本该朝着左半身瞄的,那里有心脏,会直接毙命。也许是就那么少年心性,挚友们努力反抗,挥刀贯穿的伤口没有击溃敌人,那么就由他来再补上一击。
甚尔依旧脊背挺拔,如一棵枯松般立在那里。
直至此刻,直至少年抬起结印的手瞄准他的那一刻——他才骤然发觉,发觉那浓浓的“违和感”。
眼前的是觉醒了无下限术式,恐怕还成了现代最强的咒术师。
“没钱的活我可不干”,星浆体已经交给了盘星教,一路上他甚至已经搭进去了许多价格高昂的咒具,连原本想好好庆祝一下,今晚请孔时雨吃大餐的话都没说。
他应该逃走的,不是吗?打趴面前这个小鬼,对他而言有任何意义吗?
“……”
是谁在他面前干这么幼稚的事情来着?
“死前,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五条悟与他面对面站,石砖破碎一片狼藉的屋顶上,仰头可以看到无垠苍天,抬眼也可以。
“没啊。”
张嘴时,血从唇角流下,黑发男人依旧以那双凉薄的眼望着世间。
濒死之际,他转头望向站在战场边缘,似乎早就将这个结局了然与心的我。
腰间的泪壶吐出阳光下泛着虹色的泪水,就像最后在参道前他把天逆鉾插向保护理子的护盾之时,我立在原地,神情平静。
“这是我证明自己的东西。”我的声音嘶哑,但语气平缓。
泪水在空中缓缓浮动,就像游鱼吐出的气泡。在此时,好像不管从哪个角度看去,泪中都蕴着一道虹。
啊对了对了,是了是了。他突然想要否定他,把那个小鬼打趴——把否定他的禅院家、咒术界,把他们的顶点扳倒。
为了证明自己,他放弃了往常的原则。
而那一刻,他就已经输了。
他和我对上视线,一直带着无拘无束笑意的脸,此刻没有表情。
“自尊心,不是早就丢了吗。”
“……”
听到这句喟叹,我感慨良多。我知道那句话,“非禅院之术师愧为术师,非术师之人愧为人。”
我走着一条与他不同的道路,在失去术式的时候,仍旧在用血肉之躯拦在理子身前。那时,我既不是术师,也更不是禅院术师。
但我依旧战斗着,因为我是人。
假如他足够洒脱,永远也不需要去刻意证明自己。真正甩脱家族沉重的束缚,抛弃自尊心的生活就是证明自己的东西——那时候,他才是伏黑甚尔吧。
转回头去的男人,眼里永远留下了死前最后印在瞳中,肥皂泡般不真实的、镀着彩虹的眼泪。
伏黑甚尔选择的生存方式,就注定了不是真的强大,他从来没有抛下过家族的阴影。
他看见我,这个明知四季轮换、没有永驻的春天;明知日夜交替,黑暗过后是黎明,但夜晚仍会到来,却还在战斗的人,会否激发了内心深处的不甘和愤懑?
他才那么震惊,挥刀而下的时候,捣进血肉的乱刀好像在说:“为什么你能做到那种地步?”
我要无视黑夜和黎明。
可说出自己是“猴子”这种话的他,似乎打心眼里并不为天与咒缚的出身而感到肯定。一边说着没有咒力的非术师击败了受父母恩惠的潜力无限的特级术师们,一边又觉得,“那又如何”?
最遗憾的是,他却也没有一颗甘于至此的心,最后没有逃跑,留了下来。
因为内心深处的不甘和愤懑,晚了十多年、二十多年的挣扎,这是最后一次反抗,而他面对的是五条悟。
最后想到的是……
“两三年后,我的孩子会被卖到禅院家。”
他垂下头:“随你处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