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声从池盆一路蹦蹦哒哒地叫嚣进朴晚耳朵里,尖细,聒噪,撩得她心里那点儿火星子窜得更旺了。
可男人没有半点罢手的意思,他面不改色地换了个方向,死磕似的又一送劲,把布巾在下一秒拧得更猛。
腕骨骼凸翘得刻意,连虎口都在闷闷发力。
啪嗒,啪嗒,啪嗒...
水声有如劫槌阵阵,由密到疏,至后一下松过一下。
却扰得朴晚脑仁生疼,愈发没了要继续善后的耐性。
天心已有动摇。
恩怨难称,一开始最多是暂掸因果,哪能真有什么两清?
要么就互退一步,这期间井水不犯河水,各取利益,求个彼此安生。
要么...
要么纵有慈悲覆遍三千的大觉能士在面前劝渡,也休想拦着她踹破这琉璃天。
朴晚拾掇出一副勉强说得过去的平静表情,将两片大致刮净的鱼肉一搁,简单冲了冲掌心污泞,“...洗完出来一下吧,我有话跟你说。”
男人闻言用舌尖刮了刮后槽牙,手尖一剥,投篮似的接着把手套抛进垃圾桶。
落点有些偏,胶皮勾在桶沿上悬了两秒,最后还是跌了进去。
“哦——”
他这才拖长尾音,对着步态微跛的背影抬头知会了一声...
朴晚挑了个主摄区之外的偏僻角落,没布机位,身后是长长的走廊,连空气都透着一股乏味的安静。
昏光,避人,很适合说点什么气头话。
比如——
-「能待就待,不能待就滚。」
这句话早在她喉口憋了好久,累着以年计算的新仇旧怨,终于临到了快捂不住的程度。
本以为这点私密能落个半分钟,起码给自己个借题发挥的机会,可不料拐角忽而多了踢踢踏踏的几串脚步声。
节目组有事先打过招呼,全程跟拍,摄影这会儿反应也不慢,几乎是贴着李訇利过来蹲素材。
又或许是打头当事人站定的位置有些背光,身形也比朴晚高出不少,以至于她视线一滑,最先入眼的不是表情,而是挂在对方领口那一撮灰绒绒的小话筒。
李訇利似乎也意识到了她的停顿,勾勾嘴角,又拿腔作调地重新上手夹了夹那只麦。
嘴上把声线拿持得稳,笑意却不往眼里走,“经理刚才说要找我?”
果不其然,在聚光灯下练就出的镜头反应就是高出常人一截,感知到身后摄像悄悄换了角度,他立刻捧出一副听训乖巧的后辈姿态。
把自己洗得一尘不染,清澈无辜,再把别人烘托成镜头里红温的大恶人。
哪怕是当下因着走廊迎光而觑眼皱眉的朴晚,怕也是会被曲解成恶中之恶...
好一个用来立人设的下作伎俩。
她暗暗送了口窝囊气。
原本这股火烧得人就快脱层壳,心海一炽,无暇多思,可看对方几步操作下来,朴晚遽然体味到自己还是鲁莽了。
如今剪辑大权并不在她这边,播送期间风评也全靠神仙保佑,要是因着录制中一个动作,一副表情,再者一句话不慎惹得舆论翻车,接下来极可能又会演变成粉丝冲锋,正主作壁上观,两袖沾不到一点脏。
不澄清,不回应,等舆论把目标啃得差不多,这人再出面清点资源。
她怎么气昏头到把这套骚招都给忘了?
幸好...
幸好刚才还没讲什么。
可回过头来,眼前又变得难办。
在气头上把人叫出来,要是这会儿自己什么都不提,掉头就走,落人口实不说,她也不甘心咽下这口气;可真要让朴晚在镜头前讲点什么,场面又经不得半点磕绊。
但凡一句措辞含混,一声语气落得不巧,一个词用得偏颇,即便前因后果再有理有据,也够被那群用显微镜给哥哥剪高光的嘴臭粉丝们循环鞭尸好一阵子。
而这一切的开端,多米诺骨牌的第一块,居然只是条切烂的鱼...
实质性的好处还没捞着一口,就先急匆匆地给自己埋颗雷。
不行,不妥,不合适。
当务之急她得找个由头赶紧糊弄过去,让这段不仅正片播不了,还当不成任何花絮物料才行...
可思来想去,良计没有,拖字诀也难摸索,唯独有个小半成把握的下下策可以脱身试试。
小半成就小半成,豁出去了。
“嗯,找你来着...”朴晚话撂得又沉又缓,说半句卡半句的,一听就知其中掺了不少低情绪。
摄影师眼观六路,嗅到一丝不妙,立刻把焦段往后拉了些。
本以为终于蹲到冷刀斩马,责问是非,可谁成想当事人神色一拐,非但卸了来时紧绷的怒意,反而笑容一展,公式又温敛。
她垂着声气,语调温平,好似随意感慨。
“之前的时候我不懂...”
“还以为你是缺爱,缺人陪——”
说完朴晚不忘做戏做全,抬头朝男人瞧过去的瞬间。
目色盈满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