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国一族南上能登的车队里,五条悟正舒服地趴在一张毛皮褥子上,享受着畠山伊子的投喂。
“咪~”(老子还要吃!要吃花糖糕!)
他的尾巴轻轻拍打在身下的垫子上,像是在催促着身边的少女。
“没有了哦,城主大人不让我们给你多吃,会变胖的。”继国十真的妻妾里年纪最小的畠山伊子很喜欢五条悟变成的大猫,经常抱着继国十真的三子鹭,带着甜点去找五条悟玩,“但是我们可以等到了七尾城后,好好地逛一下,那边可是被称为‘小京都’呢。”
畠山伊子是金吾家的女儿,与被继国十真等人驱逐出纪伊的畠山金吾家同脉,是继国林月侧室畠山印子的姑母。他们此时北上投奔的能登畠山氏又被称为畠山匠作家,此时正值第七代守护畠山义总的统治时代。
能登国虽然大名在国,但是此时“守护—守护代”制度却依然维持着,作为守护的能登畠山氏没有大名直属军队,军事力量完全控制在家臣手里,即便是治理能登最为出色,将能登畠山氏推向全盛期的七代当主畠山义总也没能改变。
畠山义总的生母是金吾御上,与畠山伊子相同,同样出自金吾家。这也是他们一行人借着探亲名义,实际投奔的原因之一。
“我还是第一次离开纪伊呢…真不知道城主大人为什么要我们离纪伊越远越好。”畠山伊子无意间呢喃了一句,令五条悟头顶的尖耳颤了颤,“而且,那边现在,正在与两越打仗啊。听说去年畠山和长尾的联军败退,今年似乎又要重启征伐了…”
畠山伊子话音刚落,马车外便传来了继国果月的妻子,津木氏的蕉燎略显焦急的声音:
“绿萼夫人,我四哥传来的消息…铁轮城陷落,继国老宅被屠。”
“什么!是谁干的?纪伊内部叛乱吗?”畠山伊子掀开了布帘,将手里拿着密信的蕉燎给拉了进来,“鸫莱大姐呢?她难道也…?”
“不,是老当主!津木家…我父亲…除了在殿下身边的四哥,全部被变成鬼的老当主杀掉了!”
在马车内陪着畠山伊子的侍女晶云闻言,俏脸发白地摁着微微显怀的小腹。她因为怀了津木垂月的孩子,被安排了进入畠山伊子的车内做些轻松的活计。
蕉燎是津木氏家主津木乙月的女儿,她的父亲津木乙月和伯父津木月吉是继国元月、林月父子的家臣。津木月吉因为独女鸫莱曾是继国十真奶娘的缘故,与继国十真私下联系已久,除了暗中将侄子津木垂月推荐给继国十真之外,又为继国果月和蕉燎当了媒人,到了后面更是帮助继国十真逼迫继国元月出家。
上个月15日,远在赞岐的继国睦月等人遇袭后,便被“请”到了鹧鸪峡馆。在那之后没几天,继国一族根据地的周围出现了鬼的踪迹。谁也不知道这些鬼是怎么绕过那些巫女和神官们设下的结界,潜入继国一族的领土的。
蕉燎带来的消息令五条悟从毛皮褥子跳了起来,后知后觉地发现了继国十真这莫名其妙的“探亲”,这个保护他亲眷的请求,不过是将他调离鹧鸪峡馆的借口。
“呜——”(这个小骗子!)
可恶,那家伙!是故意的!
是他记错了时间吗?为什么会是现在…灭族提前了?那烂橘子老头留下的《摩罗大王观察日记》在说谎吗?明明现在还没到三月末呀!
他以为…
毛茸茸的猫脸上,露出气急败坏的人性化表情,天空色的眼眸里积蓄着汹涌的电闪雷鸣。
和豹子一样巨大的雪色大猫舒展着修长的四肢,张开嘴,一颗蓝色的光柱从口中喷出,击碎了面前的障碍物,车厢的顶部。接着,他一跃而出,眨眼间便不见了身影。
再快一点…快一点…为什么他失忆的恋人不来求助他,而选择独自面对?
“咪。”(就算不记得了…但我们不是在交往吗?)
——他很不可靠吗?
*
杨柳山赤筑山城本丸内的天守一重箱狭间
“那个男人没死。”
继国十真一手抓着呈现一团形似阶梯般的虚幻圆柱体,透过地下密道返回了山顶的赤筑山城。他此时的面色并不算好,眼瞳细长,面色苍白,脖颈上浮起一层薄鳞。他张口将这个没有实体的「潮涸珠」吞下去,身上的异状才缓慢隐去或消失。
尽管继国十真已经尽快赶回沿着山脊建起的城里,但此时的黑死牟早已入侵了三之丸外侧的平橹(注1)。
“是的,主上。入侵者从南侧大手门(正门)入侵的。现在的话,最外侧的三之丸恐怕已经失守。”随着父亲从居住的城馆赶来此处的原舜房上前,在继国十真的指示下,为他卸掉身上沉重的腹卷,他抬着头看着继国十真,表情忧虑,眼含悲愤,“一刻钟前,春吕先生和春津带着鬼杀队的剑士过去阻挡,现在…恐怕已经…”
在此前,中村春吕除了养子春津,他的全家全部因为食人鬼而死,加上中村春津不过刚满16岁,因此继国十真并没有将这对父子放在留守的名单里,而是将这对父子加入护送朝颜母子的名单里。
“宥卫门和他家的小鬼…也是,他的两个儿子和弟弟全部是被鬼杀害的。”
“那你为什么在这里,健三郎?你们这时候应该在原家的领上或是茉爱身边。”
“在下,在下的父亲和孩子,我们原家效忠的是您,不是大小姐。”原舜房叹了口气,目光灼灼,语带抱怨地道,“我们母衣众本就是您手下最精锐的武士组成的近卫,怎么可能随便离开您身边啊。”
“健三郎,说一下城里的情况。”——好吵诶,他是喜欢狗,但有时候狗太黏人就很麻烦。
“宝辰院大人和徹也大人分别在北侧第二高点的诘之丸和北侧的二重橹出口;父亲大人和津木家的都在二之丸布置陷阱;月耕和音门带着阿和小姐和一干妇孺往高野山腹地撤退…”
原舜房顿了一下,并不打算提起他的两个儿子也被他的父亲原美城带在身边,而不是待在附近的居城里,尽管他的长子也才16岁,但在他看来元服便已经是成人了。
“山吹呢?”
“山吹大姐带着继国一族剩余的全部18岁以上的族人,在本丸的南御门等您。”
“南御门?在六之平橹那边吗…”
继国十真想到了莫名其妙突然突破了一层层结界,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鹧鸪峡馆的黑死牟。
还是有叛徒啊,真是令人烦躁。
“还有其他外出失联的人员吗?”
“下山的法真和他的弟子们,以及果月…他们在鹧鸪峡馆遇袭前便失联了。此外,斯波氏的探子回信,跟随沙罗夫人和鹤龟少爷北上的队伍里,椎名胤瀬和左阿法师突然暴毙,次郎先生失踪。”
“‘突然’?”
“是的,并且,当鸟仆赶到的时候,疑似次郎先生离去时搭乘过的马车和篷船被烧坏,车夫和船夫失踪。”
“这样啊。”
——会是你吗?“出目君”?
——你的目的不仅是乌涅梅的儿子鹤龟,还有覆灭我的势力?帮助继国严胜灭了我们继国一族?
继国十真和原舜房从右侧的小门出了天守,朝着位在南侧的大门赶过去。
*
如同原舜房所说的那样,一刻钟前,黑死牟已经在三之丸西侧的土塀处,与一队使用着呼吸法,身上浮现瑰丽花纹的剑士交上了手。他的对手不仅是中村家父子和呼吸剑士,还有日纯和尚和几名在深山里修炼的山伏。
说起来,黑死牟在最开始本没有打算对这些不入流的杂兵拔刀的。但因为在鹧鸪峡里被继国十真用他眼中“不入流”的小把戏给暗算了一把,加上黑死牟本来就因为“出目次郎”这个背弃上级的叛徒和后人疏于武艺而感到不爽,他并没有“考验”一番的想法,而是在剑士们攻来之前,便抽出那把由自身血肉和骨头打造的鬼刃虚哭神去。只是几招,黑死牟便把这些后进斑纹剑士如同割草一样,杀了个干净。
就连埋伏在密道里的武士们也不例外,全部倒在了那免费大放送一样的月牙下。
天上的满月在黑死牟的杀戮下,映成了血红的月,就连月光也似乎被染成了不祥的红色。
重伤倒地的日纯流着血的眼睛瞪着被黑死牟像是垃圾一样扔在地上的“出目次郎”,他仿佛已经猜到了什么,注视着对方的眼神逐渐染上了赤红。
“是你!是你把上山的密道告诉了这六眼恶鬼!”
“法真呢?他失踪也是你干的吗?”
“这还用问吗?当然是死了呀。还有小真的最后的弟弟,也被在下杀了哦。”
有点可惜,没来得及杀掉那个叫阿和的小姑娘呢。
鼻青脸肿的“出目次郎”不知道怎么接回了下巴,治疗了自己被扭断的手脚。他那双望过来的桃花眼里充满了恶趣味和好奇。
“没想到宗派不同,你竟然与法真意外的相处得不错呀?是真心的吗?”
“咳…你这家伙…主上不会放过你的!”
“嗳?你真的觉得你们这些人对小真很重要吗?‘同伴’只是阻碍哦。”
“——因为正是有了想要保护的东西,我家小真才会变得软弱啊,你们很碍眼。”
“你到底是谁的人?!”
怎么就…这个人是被谁操控了吗?还是被逼迫的?
日纯直到现在还是难以接受面前男人的背叛,在他们看来,香川山吹和出目次郎是最不可能背叛继国十真的人。
“出目次郎”像蛇一样在满是血污的地面上爬行,来到日纯的身边,不怀好意地看着他。
“你们大概不知道吧?我在杨柳山的‘阵’上加了一点东西,你们死得越是凄惨,人数越多,越能让在下将小真炼制成类似将门公…不,超越祂的生物。”
拿着变化的异形鬼刃的黑死牟在这个时候不发一语的出现在“出目次郎”身边,削了中村春吕试图抓住他脚踝的手,踩爆了对方的头颅后,再次卸了喋喋不休的“出目次郎”的下巴,折断了他的四肢后,像拖麻袋一样,拎着“出目次郎”的后衣领。黑死牟看也不看还有呼吸的日纯和地上死伤惨重的人们,继续往二之丸的方向前进。
“可恶…出目次郎…”
他一定要将这个消息传递出去,告诉他的主君…
日纯的这个想法刚冒出来,便感到心口一疼,像是有人握住他的心脏,用力绞了起来。
这个感觉…
日纯突然想起了那个在几年前难产去世的女术师乌涅梅。这个女人曾经在一次闲聊中,随口提过她的生得术式和效果。
“竟然是妳?!”
这怎么可能呢?他可是作为法会的主持人之一,亲眼见过乌涅梅那具死不瞑目的尸体的…
莫非是怨魂附身?
“相马采女!”
此时中了不知名咒术的日纯眼前一黑,便步上了继国果月等人的后尘。
*
赤筑山城是建立在杨柳山山势的基础上,利用土石头堆筑出来的山城。从地势最低的三之丸,到最高点本丸内的天守,由下至上的建筑像是阶梯一样分布着。
位处在本丸南御門旁的御殿的氏宗等人自然是能见到下方的战况。
此时的黑死牟已经来到了二之丸,在他踏入二之丸的那瞬间,继国一族近些年从海外高价购来的猛火油从藏在狭间内的猛火油柜里喷出,躲在狭间的氏宗等人趁机放出火箭,点燃了
二之丸瞬间变成一片火海。
“只剩下这只鬼,似乎鬼王没有来。”
——竟然连主上持有的神宝都没能杀掉他吗?那鬼王又会是如何强大?
“这种程度的火攻,应该能杀掉他吧?”
他们临时在二之丸里挖掘出来的沟壑里,埋下了一坛坛的酒水、油等易燃物,并在上面铺上稻壳和马房里的干草。
“难说。主上在鹧鸪峡布下的陷阱,也被他逃脱了…”
“看见了吗?他的攻击和月之呼吸法…以及那把布满眼球的血肉妖刀。”从宗氏的居城赶来的氏宗一脸凝重地从建筑物内走出,朝着自己的同僚们说道,“那把刀就算断了也能迅速再生,甚至可以变成那种树杈般的模样。”
“那位大概就是继国一族曾经的老当主,变成鬼的继国严胜…我们一族曾经的骄傲。”
氏宗想起了他的父亲雅氏和母亲穗姬直到临终前,仍然对这位才华横溢的前任当主念念不忘,推崇不已,面上不由得带出一丝惋惜。
误入歧途啊,继国严胜本可以成为继国一族的中兴之主的。
“那种呼吸法我未曾见过产屋敷的人使用过。”津木垂月轻声说了一句,几乎被黑死牟等恶鬼灭了满门,妻儿被杀的他,整个人看上去十分阴沉,“速度很快,范围很广,那些细小的刀气完全没有规律。”
“那是从日之呼吸直接衍生的月之呼吸。曾经继国宗家有这个呼吸法的传承,但自从老当主杀了鬼杀队的当主,堕落成鬼后,蝉姬大人便将他留下的传承给封存了。”
——背叛人类,背叛自己种族的叛徒留下的东西,谁敢拿出来使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