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怕继国十真反悔,半途溜走去蹭赤筑神社的供品,同族的氏正拉着前几分钟还趴在地上的继国果月,簇拥着继国十真朝着御殿的方向走去。站在一旁其余看热闹的武士们中,几个今日当值的近侍不用提醒,互看几眼,便默契的堵住继国十真可能溜走的路线。
“…倒不用防得这么紧,鄙人又不会跑。”
“您去年在赤筑例祭时,偷溜到后厨吃了准备要供奉的食物之前,也是这么跟我们说的。”
氏正想起了赤筑神社神主的叔父氏睛,去年那副被欺负惨了的委屈模样,忍不住出言怼了一下自己的主君。不仅是童年玩伴和同族关系,还是继国十真的堂姐夫的氏正,是在场母衣众成员里面与继国十真关系最亲近的人之一。
“哪有人拿活人的生辰当做例祭的啊?氏睛是祓秽的时候把自己的脑子一起祓除了吗?”
继国十真搞不懂同伴和手下们把他的生日当做赤筑神社每年例祭时间的想法。
“二姑父家的零榆和分铜前些天还帮你从神社里偷供品了。”氏正在人群中找到了宗琳,看到他这位二姑夫的动作后,嘴角抽了抽,“次郎,管管你家笨蛋侄子。”
——等等,他的父亲大人在干什么?装作没看见?他手里拿着什么?
——明明说好了要一起监督乱吃东西的主君好好吃饭,怎么就他一个人认真干活了?
氏正看着他的老父亲掏出一瓶明显是二叔氏睛今早刚放上供桌的御神酒,仰头闷了一大口后,塞住瓶口,藏进袖子里。他那快要50岁的老父亲或许是心虚了,还左右环视一圈,摸了摸袖子,长出一口气。
这一幕令氏正这个水之呼吸的使用者,莫名的全身热起来了。
气的。
——呵呵,上行下效?原来偷供品吃的不止他家主君大人一个啊。
“…算了,我不管了。”心累,他这个对二叔酿的酒情有独钟的父亲是为了甩锅,才退出母衣众的吧?
“也无所谓吧?与其拿那些东西祭拜坐在七首妖蛇上的‘我’,还不如直接给我吃呢。”
继国十真借着袖子阻挡,接过了出目都满偷偷从一旁凑热闹的宗琳和高城都方那里拿来的小米糕和牡丹餅,随手塞了一个牡丹餅在嘴里。
“啊…柳太郎…都方你故意的吗?”“出目次郎”略显敷衍的喊了一声自己现在的便宜侄子,举高手,用手指擦去继国十真嘴角糕饼碎屑,“小真,偷吃要记得擦嘴哦。”
出目都满傻乎乎地应了一声,循着声转头看向“出目次郎”。
“小叔现在好像我老妈哦。”出目都满
“哎,正常啦,我们大姐头和次郎跟主上,总是黏糊糊地黏在一起啦——除了几年前那一次,次郎根本不回家住的。”
在他们的眼里,和他们一起长大的香川山吹先是他们的同伴,战友,最后才是主母。
至于世俗和性别?这些在香川山吹那强大的武力面前都可以被忽略掉。
“出目次郎”在一边微笑着看着继国十真与认可的同伴们玩闹着,只有这个时候,继国十真才会露出属于附和这个年龄的年轻人的朝气和活力。
“很开心呢。”他不知真假的感叹着。
但是…这可不行呀,身边的在意的东西太多了,可不利于这一代的龙蛇的蜕变哦。想要做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强者,在意的东西太多可不行,对于这点“出目次郎”倒是挺赞同宝辰院的培养方式的——一开始就该让继国十真意识到自身与其他人的不同。
可惜功亏一篑呀,他的小真有了想要守护的东西,心也变得软弱了起来
香川山吹和…出目次郎这两个人是那群人里面,最特别的两个吧,继国十真透过这两人给与的亲情和友情,重新正视了这个世界,让明珠蒙尘,金乌坠地。
这可不行。
这不是“出目次郎”想要见到的结果。
一直以来顺风顺水,很少有挫折的继国十真需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
例如…真正的失去,真正的让继国十真遭遇一次重大的挫折。
“也该从梦里醒来了吧?”
——继国十真。
*
午饭后,回到办公的地方的继国十真,与“出目次郎”并肩走在走廊上。
“香川那家伙,今年已经24岁了吧?”
“嗯。”
“小真很快也要22岁了哦。”
“怎么?出目君要给我贺礼吗?不好玩的我会拒收的。”
继国十真看着在他身边低语的“出目次郎”,橙黄色的双眼里似乎是映出了一切,又像是什么也没有映入。
“是啊,小真不是想要一个好看的女面吗?就是在淡路的赤筑神社的时候,小真忘了吗?”
“出目次郎”提起的是五年前,继国十真与出目次郎在表演完《鹤龟》后,两人在后台卸下装扮的时候,发生的对话。
虽然在那天之后,出目次郎带着乙通女离开了淡路,隐姓埋名地辗转到了近江上乡,投奔族兄面打师右京久次。但从他离开淡路,在上乡定居开始,便像是着了魔一样,不顾自己迁延不愈的咳疾,拖着越发沉重的身体,不断地雕刻一张又一张风格各异的女面。
一块又一块的桧木方块被出目次郎那套刀柄包浆的雕刻刀碰撞着,刨花和粉尘像是暮春的桃花雨簌簌落下,一张又一张来自不同年龄、不同背景、不同表情的女性面孔在桧木块上出现。“小面”“若女”“小姫”“万媚”“曲見”“节木增”“增发”“松风”“村雨”“近江女”…不擅长雕刻女面的出目次郎想要雕刻出他最满意、最完美的女面,送给他最好的朋友。
破土而出的豆芽,能够顶起沉重的顽石。但如果这豆芽离了水,便无法生长起来,更别说压在上方的重物了。出目次郎觉得,他就像那些又小又不起眼的芽苗,艰难地汲取着水分,艰难地顶起压在他身上的重物…
「我能做什么?我有什么用?我还能做的…」
「十真的愿望…」
这是出目次郎认为自己唯一还有用的地方。
也许是灵魂的共鸣,又或者是心中隐秘的渴望和无能为力的悲哀,出目次郎在见到了右京久次为了纪念亡妻首创的女面“孙次郎”后,终于开窍,咳着鲜血,操着凿子和刻刀,赶在“结婚”前雕刻出他满意的作品。
那是一个嘴角微弯,眼角较平,表情不悲不喜,比“小面”呈现的年纪略长的“孙次郎”,这个出目次郎的满意之作的面部轮廓,隐约间有三分神似出目次郎自己。
然而,直到出目次郎自愿将身体送给了额头上多了一道缝合线的新娘,自愿让新娘将他的破碎的灵魂和血液作为颜料(注5),将这面不规范的“孙次郎”一层又一层的上色。
「我不想被丢下,所以,我要丢下你们了。」
「看得见我又找不到我,如此一来…你们就会永远、永远的记住我了吧?」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出目次郎”想到了这具身体原主人死前的疯狂和执着,一双潋滟多情的桃花眼弯起来,嘴上突然发出了意味不明的感叹:
“这世界上,可不是只有女人不好惹啊。”
继国十真看了他一眼,感觉“出目次郎”似乎在想一些糟糕的事情。
“出目狗狗也会有感情的问题吗?”
“呵呵,因为人类是很难以捉摸的生物啊。”面带病色的瘦小青年伸手,拽住继国十真衣袖上的露先绳子,“十真大人也是啊,和那些人玩得很开心嘛。”
明明什么都不懂,只是凭借着本能在模仿…毕竟骨子里流着湿生卵化之流的冰冷血液呢。
“呐,小真不觉得现在的生活过于平静,丝毫没有一点趣味性吗?”
“想要的都能够轻易弄到手,领内没有值得亲自追讨的妖魔鬼怪,没有能够抵挡日焰焚烧的对手…不无聊吗?”
继国十真没说话,他看向正在他头顶盘旋着的善知鸟群,里面有一只嘎嘎尖叫的鎹鸦正在海鹦群里横冲直撞,无法挣脱团结的善知鸟们的拦截。他掏出挂在腰间的竹制鸟哨,吹出一段有些规律的鸟啼后,那些鸟群才散开,让那只浑身乌黑的鎹鸦飞落下来。
这只来自某个以猎杀食人恶鬼和讨伐鬼王为毕生目的的私人武装队伍的鎹鸦,靠近了两人,张开嘴便是一个糟糕的消息:
“继国守(注5)大人!继国守大人!前日柱继国缘壹死亡!”
“鬼王与堕落成鬼的前月柱继国严胜正在追杀所有日之呼吸知情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