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我不言不语,你不是也看得到吗?这样就可以了。」
“所以,成熟稳重一点吧,十真大人。”
“你笑的好恶心。”
继国十真像是被出目次郎脸上突如其来的浅笑给烫到了似得,转开了视线。忽然,他瞥见了廊下拐角旁的杜若花丛里,隐隐约约地露出一点退红色的衣角。
有个人躲在花丛里,看身形似乎是个小孩。
偏挑着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动也不动的,是在偷听吗?香川氏的间谍?
继国十真挑眉,脸上露出玩味的表情。虽然自陀罗坊和继国睦月提亲香川氏
“嗯?出目!快看!这里有个不睡觉的内奸小鬼在偷听耶!”
“我们把她跟爆竹绑在一起,丢进去那些废物中间,吓他们一跳吧!一定是个超好玩的游戏!”
出目次郎看了过去,也发现了蹲在花丛里那个衣衫褴褛的小小身影。
看着继国十真突然雀跃起来的模样,出目次郎感到有些心累。
这人已经是纪北一方势力的领主了,且下个月中就要娶亲,怎么还像个孩子一样胡闹?
出目次郎可不想哄完孩子后,还要哄长不大的继国十真。
“请务必不要拿我当取乐的对象,十真大人。而且这么做这会炸伤那个孩子的…就算是下人的孩子,也不太好。”
“那么,我会告诉他们是你干的!你觉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
“有什么关系啊?出目这么笨,那些一无是处,只会吃白饭的家伙们也不会信啊。”继国十真脸上挂着虚情假意的微笑,说着危险的话语,“出目,来玩竞猜游戏吧?如果我在这里把那些无用的东西给弄死在那里面,嫁祸给其他势力的人…猜猜看,纪州的那些家老们会露出怎么样的有趣表情呢?”
继国十真说着危险的话语,语调轻快雀跃,脸上挂着充满恶意的笑容——但他的心里却异常平静。
那一双橙黄色的眼睛注视着那个身影,像是隔着一面透明色墙壁的看客。
“十真大人,就算他们再无能,毕竟也是您的兄长们。请务必不要这么做,里面甚至还有继国家分支的家老和家臣在内,这样会引人非议。”
“啧,你真没意思,乌涅梅到底让你跟着我干嘛啊?小心我宰了你哦。”
“你喜欢被大卸八块还是我亲自动手把你开膛破肚?我刀工不错哦。”继国十真瞄了一眼争执声愈发激烈的主屋,面上看似有些无趣地耸了耸肩,嘲讽道,“一个破烂分支的家督,也能争抢成这样,与池里竞食而死的金鱼何异?”
“对于忠心耿耿的近侍,您就不能温和一点吗?”出目次郎恍若未察觉继国十真的异样,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说道,“您可是我效忠的对象啊。”
“唔,出目想要做我的狗啊…那么,狗背叛主人的话,可是会被打死了,杀掉吃肉的哦。”
这时候仗着身高优势,出目次郎终于看清了那个身影的主人,是一个穿着退红的小女孩,瘦瘦小小的,她的眼形轮廓与继国十真肖似。
是继国十真的亲戚吗?这个年纪的孩子,又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在这里…是陀罗坊和妙如尼的那个私生女吧?
小女孩畏畏缩缩地从花丛里爬了起来,胆怯地眨着浅棕色的眼睛,伤痕累累的小手紧紧攒着身上的粗麻衣料。她蠕动了几下干枯到起皮裂口的嘴唇,小声喊了一句:
“夜…夜安,十真…兄长大人…”
“!!!”
继国十真愣了一下,一脸震惊地看着出目次郎。
而出目次郎也有些惊愕地看着继国十真。他在继国十真的眼底里看见了茫然,顿时感到无奈。
——没有他的话,继国十真该怎么办呀?
“您不知道吗?三年前,您带着我们离开赞岐后,阿庄夫人和妙如尼分别又为陀罗坊大人生下一儿一女,也就是您的弟弟和妹妹…”他自动略过了陀罗坊的养子和义子义女们。
“嚯,厉害厉害,我还以为我是最后的呢。看来那个修欢喜禅的假和尚读得不是什么正经的经书,佛阁讲学也不是讲得什么圣人至理哦?”
说着说着,继国十真突然呵呵地笑了出来,露出他那口有些尖锐的牙齿。
“不…净土真宗的僧尼是可以结婚生子的。”出目次郎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
“粉河的也没有这样…”
“粉河寺是天台宗系,本尊是千手观音。”出目次郎耐心地解释道,“是不同的学派。例如高野山金剛峯寺和那贺郡根来寺,就是属于真言宗,源自空海大师根据密教开创的学派。”
“唔…所以如果有学派之争的话,也是能利用(注12)的,对吧?”
“虽说如此…但您不是不信这些吗?”
“如果是工具的话,装作信徒也无所谓吧。”
“行吧,您总是正确的那个。”
继国十真瞄了一眼在寒风中有些瑟瑟发抖的小女孩,啧了一声,一脸不耐烦地脱掉身上绛紫色的阵羽织,当头罩在小女孩的身上。
继国十真看着小女孩被那件对她来说过于宽大的羽织给遮蔽了视线。后者在那件无地羽织里挣扎的模样,似乎取悦了他。他没有帮小女孩一把的意思,反而将双手拢在自己的袖子中,站在那边自顾自地低声笑了起来。
笑得有些神经质,有些不太正常。
「灵魂突然有种紧绷着的线松开,突然『轻松了』的感觉呢。」
「原来如此…这是所谓的『命中注定』吗?是天定的,还是有人为之?就跟悟先生的遭遇一样…」
「如果是人为的话,祂们的目的是什么?让鄙人遇上这个脏兮兮的小家伙?养育她?照顾她?教导她?」
「她对于祂们来说,很重要吧?」
「有趣。」
继国十真笑了好一会后,才后知后觉地对着这个疑似自己异母妹妹的女孩问道:
“喂,要跟我走吗?去我家,反正妳在这里好像过得也不怎么样嘛。”
出目次郎倒是怀疑起来继国十真的意图,他有些不赞同地看着继国十真。
他可不认为继国十真能够养好一个孩子。更何况,作为已经分出去的儿子擅自抢走自己的妹妹,似乎有些不太合适。毕竟按照现在的继承制度,在陀罗坊死后他的一切都将由继位的人继承,包括弟妹的婚嫁等也将由后继者决定。
而继国十真却丝毫不在意手下抱着的心思。
“对了,妳有名字吗?”
小女孩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她只是一个不被陀罗坊承认,也不被母亲妙如尼喜爱的私生女,至今没有名字呢。
继国十真眨了一下眼睛。他想了自己从出生到陀罗坊死去,陀罗坊也没有给他一个幼名或是较为正式的名字呢。
“妳也没有吗?啊,我想想…”声音还挺甜美好听的,像是丝竹乐器合奏起来一样,“叫妳阿和怎么样?”
十三簧,象凤之身也;笙,正月之音。物生,故谓之笙(注13)。而大笙谓之巢,小者谓之和(注14)。
继国十真希望这个小女孩能够与笙这个唯一可以吹奏和聲的乐器一样与他合奏,成为他的助力。
小女孩眨了一下眼睛,慢慢抬头,和继国十真相互对视着,然后,脏兮兮的小黑脸上,一点点地红了起来,黑红黑红的,像是一颗过熟了的李子。她朝着继国十真咧嘴,露出傻乎乎的笑容,她脏兮兮的小手紧紧地抓住披在她身上的羽织,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那样。
“是!兄长大人!”
「果然…鄙人的灵魂似乎又舒服了很多。是因为鄙人按照着『祂们』定下的线路做了?那么所有的一切,就是围绕着这个小鬼吗?」
「换句话说…只要是在不影响到这个小鬼的前提下,鄙人做什么都可以吧?」
「或者说所有人的命运就像能剧一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角色,包括我们的动作和话语都是已经固定的。如果出现偏差,就会『重新排练』——那么悟先生就是参与者兼唯一的观众咯?」
「作为在今天之前唯一的观众,悟先生应该知晓谣本(注15)之类的东西吧。」
「知道关于『继国十真』这个出现在观众面前的角色的一切。」
继国十真拉起阿和脏兮兮的手,准备先找上一身衣服给她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