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
咔嚓——
仿佛多米诺效应一样,越来越多的细小裂痕从最初的那道裂痕两侧延伸而出,逐渐布满了整个狱门疆。
咔——
咔嗒——
狱门疆突然彻底碎裂开来,碎块四射的瞬间一束紫色的光华从内迸发而出,直直打穿了继国氏的佛堂大门。
一只有些灰头土脸的幼猫,从烟尘里一面打着喷嚏,一面咪呜咪呜地叫着,逃窜了出来,窜上了一棵不算太高大的门前五针松。
佛堂被破坏的动静,惊动了正在值夜的继国氏仆从们,纷纷往这里赶来。
幼猫缩着身体,转着一双苍蓝的双眼,慢悠悠地舔着爪子,仿佛刚才的破坏与它无关。
五条悟对自己此时的模样也很震惊,他便是刚才从狱门疆里出来,又随手“不小心”炸掉继国氏佛堂的幼猫。
此时的他还沉浸在虎杖悠真掏出自己存放了狱门疆的心脏,放入一个黑洞洞的坛子里的那一幕,心中的怒火、恐慌和担忧怎么也无法抚平。蹲在有些长歪了的五针松上,便是一阵骂骂咧咧的猫言猫语输出。
“喵嗷——”(真是!气死老子了!虎杖悠真!你在干什么啊!要救老子也不是这样啊!!)
“喵呜——”(烂橘子!橘子精!橘子糊!要是敢让老子守寡,老子要诅咒你!)
“咪?”(人呢?老子怎么会变成一只猫?)
炸毛的白色幼猫举起自己的爪子放在眼前瞧了瞧,不由自主地放到嘴下舔了起来,拨几下毛茸茸的脸,又继续舔着爪子,如此反复。五条悟无师自通了属于猫科动物的洗脸技能。
或许是受困于猫身,五条悟的情绪变化也和猫一样,喜怒无常,变化迅速。舔着舔着,便突然心情不好了起来,毛茸茸的长毛尾巴低垂着,似乎有些不高兴。
“喵——”(弃猫达咩哦,悠真…)
“呜——”(好饿…想吃喜久福…到达跑去哪里了啦。)
“妳没听见吗?那是什么声音?”稚嫩的童声在夜里响起。
“是猫叫声,十真大人。”含着笑意的女声回答道。
“我有脑子,知道那是猫。我的意思是——母亲大人刚去世,这里怎么会有猫?”
“也是呢,夫人还在停灵,结果院落内竟然有猫跑进来…太不祥了。”
继国十真身后跟着拿着灯笼的乌涅梅,拐进了佛堂前的石子路上。继国十真穿着寝衣,一脸不耐烦地踢了一脚地上的干松果。
“妳很烦啊,能别老跟着我吗?”
“那妾身让出目家的两兄弟跟着十真大人吧?”乌涅梅理了理鬓发,微笑着说道,“或是让苏家的女孩过来跟着您?班女小姐若是知道您身边没人的话,会怒斥妾身的。”
出目太郎和出目次郎两兄弟,是麻郁夫人的陪嫁队伍里,有着家传面打技艺的出目家的人。在麻郁夫人病逝后,根据她备下的有效的正式转让书(注3),她从东国千叶氏带来的书籍、陪嫁武士和侍女被平分给了包括继国十真在内,年纪偏小的三个儿子;衣服,首饰和化妆品等则是分给了五个亲生女儿;而在她的丈夫陀罗坊继国真胜那里同时接受继承人教育的长子和四子,得到了麻郁夫人从千叶氏带来武器和矿石。
其中,出目家和苏氏都是分给继国十真的人,苏氏是麻郁夫人还没有被继国氏软禁起来前,她亲自收的附属。苏氏与继国氏的庶流宗氏的现任家主有着远亲关系。
“丑人多作怪。”——那个奇怪的侍女最少都几十岁了,还喊她小姐?
继国十真不喜欢班女那个看上去很奇怪的女人。就说已经五十多岁的班女,是曾经服侍过他的祖母,来自日高郡小松原湯河氏的蝉姬。出生国人众家门的蝉姬曾经是藤白神社的神官候选,拥有强大的灵力的她活了很长的时间,连带着身边的侍女都有了异象——据说蝉姬身边曾经有一个叫做班女的侍女,容貌三十多年都没有变过,一直维持着十八岁少女的模样,被当作是能够永葆青春的神灵的人间化身祭拜。
虽然大家心知肚明班女不是妖鬼,就是用妖术或是其他术法保持青春美丽的黑巫女。这并非没有例子在前。大约在9年前的武藏国,那里出现了一名名为椿的黑巫女,据说她与曾经的大巫女桔梗是同一个时代的同门师姐妹。黑巫女椿通过将妖怪饲养在体内,并与它签订契约,献上自己的灵魂,来达到永葆年轻时的美貌。
但也正应了继国十真的那句丑人多作怪,有传言道黑巫女椿被大巫女桔梗的转世之身击败,死于妖术反噬…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好吧,你总是正确的,十真大人。”乌涅梅看了看四周,找到了蹲在佛堂前一颗五针松枝干上的白猫,“妾身去把那只猫赶跑吧。”
白毛蓝眼…是她不喜欢的配色呢,尤其那双高高在上,不似凡人的蓝色眼睛,总会让她有一种微妙的感觉。
“不准。”继国十真跑到五针松下,仰头看着那只正在梳理毛发的白色长毛猫,恰好对上一双苍蓝色的漂亮眼睛,“眼睛是晴空的蓝色啊。”
五条悟看见了年幼的继国十真,陀罗坊的第十子。他看上去就像是幼年版的虎杖悠真,无论是神情动作,还是说话方式和容貌。
“咪?”(这张脸是…小悠真的前世啊?)
“喵喵喵——”(你变得好矮哦,小悠真,哈哈哈哈!)
五条悟没想到他会真的“来到”虎杖悠真的前世的幼年时间点,还变成了一只毛发干枯耳朵幼猫。他此时也没有多想,见到继国十真站在树下看着他,便开开心心地往下一跳,砸在了继国十真的头顶。
“喵呜~”(小悠真有接住你的猫哦。)
循着猫的本能,五条悟变成的幼猫亲热的在继国十真的身上蹭了又蹭,发出一声又一声迫切又甜腻的叫声。
继国十真很显然没能想起五条悟,或者说在这个时间点的他还不能够想起他,以至于这个记忆世界提前崩塌。但见到了五条悟之后,他本能的想要将这种他认为「脆弱」的生物带回自己的住所,珍藏着,娇养着。
只是一眼,他便明白了一点——
“这是我的猫。”他对笑容有些僵硬的乌涅梅说道,“是我的东西。”
***
发妻麻郁夫人的病亡,似乎未给陀罗坊这位继国氏当主的同胞弟弟带来任何感情上的影响。相反,陀罗坊似乎为此感到松一口气,但随后又为了失去
若非继国氏拥有每隔几代定期与东国的同为平氏良文流的氏族联姻,以示亲近,加强血脉之间联系的传统,陀罗坊根本不敢在这个时候迎娶外国的女性。迎娶他国的女性,甚至是这对于他这个并未能继承家业,反而在长兄继国元月继位当主后,被逼迫出家的次子来说过于危险。
对于武士阶级而言,无论男女,他们的婚姻几乎都是政治联婚,即便平民之间能够自由恋爱,但也不准与他国人结婚;此外,俸禄达到一百石以上级别的武家家门(注4),结婚必须取得领主同意,且不能越级高攀或自贬身价娶个平民女子进门,必须门当户对。
十几年前,在迎娶麻郁小姐之前,陀罗坊早已经在寺庙里修行了,当时的他并不知道麻郁小姐是因应仁之乱(注5)千葉氏与庶流发生内乱时流落在外的女眷,只当做是带着仆妇投奔娘家,暂居在寺庙内的过客。大雨连续下了一个月,随着麻郁小姐的频频示好下,两人私订终身。不久麻郁小姐便有了身孕。
在怀着继国十真的时候,麻郁夫人被奉了蝉姬命令前来探望的侍女班女“恰好”撞见,只能通报了族内,正式举办了婚礼,上了族谱。
陀罗坊到这个时候才知道他的这位初恋是武藏千叶家的术师,因私自使用咒术帮助家族在内乱中取胜被咒术界发现,被认定为诅咒师,这才不得不离开东国,向西国而来,找上他这个同姓之人所栖身的寺庙,为的就是灯下黑。
麻郁夫人的到来,再次激发了陀罗坊争夺当主之位的野心。年长他6岁的继国元月与他的妻妾结婚多年,都没有生出男性子嗣,只有早年娶的侧室阿信生下一个庶女。如果他的兄长一直未能诞下男嗣的话,当主的位置极大可能会落到陀罗坊的头上,更何况,无论是陀罗坊的母亲蝉姬还是他妻子麻郁夫人,都不会允许当主之位旁落到庶流宗氏手里。
继国元月正是知道这一点,因此尽管陀罗坊已经出家多年,却在寺庙里训练了不少僧兵,继国元月一直多有忍耐——直到两年前,与他们的祖母朱乃夫人同出藤白一脉的继室为他生下来唯一的儿子胜三郎。而此时麻郁夫人因为孕期所做的种种怪事,已经被软禁了一年有余了。
继国氏内部的风向变了。
陀罗坊在失去了令他蒙羞的同时,又是继国元月不敢对他动手的依仗的麻郁夫人后,便立刻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随时准备出逃。
“我该寻找出路了。”陀罗坊对着前来探视他的宗雅氏,这个辈分上是他叔祖父的老人说道,“母亲大人那边有什么吩咐吗?她近来好吗?”
“阿蝉小姐今日上午进了几口稀米粥和半盅茶碗蒸,念叨了一会真胜少爷和诸位小少爷、小小姐们,便撑着病体去了神龛前为真胜少爷,向祖灵、氏神问卜前路。”
回话的是一名有些瘦小的年轻侍女,看上去不到二十岁的班女,她是服侍了陀罗坊的母亲蝉姬三十余年的贴身侍女。但在场的两个男人都不敢小觑这名非鬼即妖的女人,也不敢去问明明身在寺庙之中,班女是怎么知道远在三十多里外继国氏本家内部情况的。
“真胜少爷一脉的出路在西南边的伊予二名洲(注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