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青福身一礼,对黄勾道:“御前的公案乃是陛下亲笔销了的,奴婢若再去添言,唯恐惹圣上疑心,牵连到黄公公并内廷司的头上,故此......”
“姑娘有心了。”天到了烈日当头,黄勾方才足够好声气地回了这么一句,又说道:“今日之事只要姑娘肯烂在肚子里,连同你那姊妹白桦的旧事一道,若确保必都不会被翻上天子案头去,时今便将有中书省内侍的小官儿,去给你们造坊司的白桦姑娘亲自致歉,你且劝她好生收着,莫要横生枝节是非出来,搅得御前不安。”
望着叶青回身离去的背影,黄意怜似乎陷入了长久的怅惘之中,直到黄勾回过眸光来瞧他,唤道:“人已往造坊司寝房的方向去了,天下万事,大不过息事宁人四个字,这是你身为中书省里新来的奴婢,理当受的礼教。”
这个事儿,也同方才黄勾说过的“习惯”一般,宫里稍有些姿色的女奴婢们,自然都成了内侍们圈中的猎物,而这般息事宁人平和地回劝苦主,也便是一贯的手段。
可万事以和为贵,难道便是这么一个“和”法儿吗!
黄意怜垂目下袍,眼睫上微凉的雪水带动着羽睫轻颤,闷闷只得回复道:“喏。”
“我自然知道你不情愿,”黄勾见他似乎憋得红了脸,柔声软语,起身便拉着他的手往九门外去,以和蔼长者的语气切嘱着人,谆谆教诲道:“可主子爷面前,咱们便是奴婢,凡事若不能忍气吞声,便唯有死之一途,将来你见得多了,自然便能够明白,九州天底下的事儿......并非是阴阳两面,也有那不得不咽下去的骨气,嚼化了的心头血痂,你将来若是侍奉得宜了,上了我这个位置,便什么也都明白了。”
黄意怜因思念中宫,望着绯罗宫的方向瞧了一眼,被黄勾敏锐地察觉到了端倪,却不作声,只等着意怜先行一语动问道:“不先往中宫所去吗?”
“你原是拨在中宫所里的奴婢,将来若有福分,或许还可能执掌皇后娘娘手底下跟着的罪奴狱,可如今你这样的身子骨儿,承受得住吗!”黄勾微有些训教之意,横了意怜一眼,以一种父母之心的语气责备他道:“经中宫再绕出去大半个皇城司,才到中书省里,你要想半路上耗尽了气血走死自己的话,本内侍我也必定不会阻拦着——!”
这话,像是气话,又似乎带了三分的真意,令人难辨真假。
对这样不明不白便来了的好意,意怜虽有过疑惑,终究却只能先领了黄勾的情分,将尊卑上下与人心自己给消化全了,有许多不情愿地回道:“是,奴婢受教了。”
“各自的侍者,有的安插在各位大人的府邸内,有的在宫禁里,总之上了名册以后的内侍们都不住在临河刑房那块儿,除了几个看守刑房的内侍,那地方也没有一个人愿意去,”黄勾不知何故突兀地提起了这一茬儿,似乎有意敲打着黄意怜,警告他行事底线地警诫道:“对于陛下而言,我等是奴婢,是舍人,即便这辈子涸尽了心血,死时草席一卷,却唯独抵不上皇家血亲、朝工大臣们一言的轻重分量,将来你若是惹了圣怒......又不得我们内廷中书省的庇荫,那地方只适合了此残生,别无一点儿用处,是以——本大人劝你最好体念圣心,时时刻刻地顾着自己性命,安分守己一点儿——”
纵然方才紫宸殿里,帝王凉薄而极的眼眸已然教目下的黄意怜看得清白了一分,如今教人给挑破了,倒教他一时心思百转,心中很有一些不是滋味儿了起来。
上下尊卑,自古定理,尊者可以施虐,下奴者却不可抗辩,似这样牢牢束缚住人性的规矩礼教,一字字绑着黄意怜,教他为顾全一己性命,低下头去认命。
从今以后,奴婢黄意怜,再别了前凝秦氏的往事。
绯罗宫中谨侍的奴婢,也唯有默然闭口不言宫中事,才可以保全一己,从而延命残喘着,为师妹研制出真正可以续命的痊疫之药。
黄勾领着黄意怜,绝了东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