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渺贴近姝梅耳边,私语道:“梅娘勿须急切,我于昨日紫宸殿中,亲眼见父皇拟旨,眼下五道圣谕,道道皆在本公主手中,晋婉要困死我,她困不住的!”接着,云渺端起桌案上的燕窝羹,打算一饮而尽:“多加餐食,明朝自有青天在!”
容妃旧日豢养的一只私猫,长毛白底,夹杂着些许褐黄毛色,闻此燕窝之肉味“喵呜——”一声长嘶,跃到餐桌上细细啜饮起来,多时,这双眸澄碧如苍天颜色的猫儿餍足已全,满足地打了个饱嗝,昏昏欲睡。
一时辰余后,一声凄厉的猫呜,本该于猫窝之中安睡的碧眼儿忽地面目狰狞,惨叫毕,翻上那用膳的桌案,将这原本盛有燕窝羹的玉碗翻跌在地。
玉盏裂,琼浆倾,碧眼儿阖眸长寂,终于在云渺面前,魂归幽冥。
“放我出去,我要见父皇!”云渺沉寂许久的心血终于沸腾,持圣旨卷轴一下下敲击着祈颐宫内寝的木门,威胁禁军道:“尔等勿忘,我乃皇域长公主云渺,手持父皇明诏,尔等见旨如见天颜,若再不开门,本公主撞碎这宫门,拼将一死与尔等鱼死网破,则尔等亲眷必将受连坐之刑,株连族众!”
如此,禁军始启门,云渺本欲往紫宸殿去,却听皇宫中丧钟敲响——钟鸣三响,是举国改朝更帝号的宣诏,他的父皇,已然崩逝了。
云渺朝紫宸殿向利落一拜,立时起身,往绯罗宫中行去。
“晋婉,开门!”云渺之声静冷如死,声声掷地。
晋婉放下怀抱中已阖眸的云珏,对身后道:“给她开门。”
禁军应喏,领命打开了绯罗宫正中殿门,云渺破门而入,一跨步入内便质问道:“我幼弟可在此处!”复掠过晋婉身前,瞧见了被晋婉亲手轻放在自己所就寝的金丝软榻上的皇六子云珏,转头对晋婉怒目而视:“你挟持阿珏,想要做什么!”
晋婉冷声回绝道:“长公主这话不对。”
“因何不对?”
“你此来是为宣诏,陛下今有遗诏,本宫不得不领,”晋婉一袭血红色凤袍着于身上,同色血红的双唇开合,她放下云珏,缓步向云渺走来:“我既受帝王后位,便自然领命受谕,因此才没有锢着手持遗诏的长公主,未曾命人押你回祈颐宫,对也不对?”
晋氏步步紧逼,云渺不得已倒退了一步,身子撞在门扉上。
“你此言何意?”心头泛上来阴冷的光,云渺不寒而栗。
“何意?”晋婉不屑一笑,却道:“看来长公主还不知情,封锁九门暂不发丧是本宫懿旨,禁军已全是本宫之人,先帝缠绵病榻整整十年,本宫便代他处理国政了十年,至今日天子之名虽不在我,皇权却尽在我手,你说,皇太子之身,该不该随母居住!”
云渺剎然抬眸,望见晋婉眼底的汹汹怒火:“双玉为珏,陛下临死前还在想着那个贱人,还想同那个贱人生同衾死同穴,可臣妾怎么会让他如愿,他至今有我一人为妻不够,还妄想以他的妾室为主,许以玉名,意在他自己同那贱人双宿双飞,合为一个'珏'字,可难道柳湘那个贱婢,能养出一个君临天下的皇帝吗!那样心慈手软的妇人,只会耽于情爱,教不出一个君王,本宫今日料理了她,当是为天下人除害!”
雷声轰鸣,三更的夜里忽地瓢泼起来,雨滴子如同丈许的线,一线一线地砸在露野白骨上,阴气森然惊动幽冥司,绿绦手持一条七寸长的白绫,双手捧着被冷雨打湿的五寸鲜血,打开宫门跪在晋婉身前一步外,复命道:“启禀娘娘,那柳湘抵死不从,被奴婢以娘娘赐下的白绫缢死于星霰宫外,奴婢行完此事,特地前来复命!”
“你做得很好!”晋婉勾唇一笑,形如鬼魅修罗。
“长公主!”晋婉双手扶起绿绦,转身又对云渺道:“哀家知悉你的手里还有四道圣谕,给哀家过目以后,若是无碍,哀家自然放你出宫宣旨。”她顿了顿,深吸了一口寒雨夜中的冷气,却笑得鬼魅阴森:“可若不利于哀家,那便是不利于你这即将登位的幼弟阿珏,哀家临死之前,必然会先掐死,或是用蛊虫,以当年折磨先帝的方式一点点将你这血脉同根的幼弟折磨至死,你听清楚了吗!”
没有余地,云渺,你至今已无路可走了!
“我听清楚了。”云渺静然道,默然抬手,将手中其余圣旨一卷卷展开在晋婉眼前,又道:“我弟弟年幼,父皇怕他不能掌政,故此特请来齐州云奚、宴地少主二人辅政,此二人名为辅政,可若是皇权握于母后之手,纵父皇有心令他二人争权,我弟弟一心依赖于你这母后,也必将不会听从于齐王与云漓的,是以,你可以放心。”
“公主必不会将本宫今日所言,”晋婉眸心一闪而逝的冷光,犹如夺命刀剑,逼近云渺:“说予齐王与宴少主的,否则公主与你那弟弟的性命......”晋婉谲然一笑,手指卷着束腰的红帛软绸,又一声婉转的娇笑道:“你是知道的,我凝州千虫百蛊,每一样种在阿珏的身上,他都会生不如死,”顿了顿,又道:“他还这么小,你这个做长姐的,不会眼睁睁看着阿珏死在本宫手里,而见死不救的,是吗?”
云渺单膝跪地,将圣旨取回:“云渺甘为母后之牛马,此生不改。”
“既然如此,咱们便是一家人了。”晋氏又一声冷笑,入骨砭寒:“绿绦,去告诉长公主,而今你乃是我宫中第一等的宫人,执掌内六宫事,你改名唤什么?”
“奴婢铭钧,见过长公主。”绿绦跪地禀道。
“小皇子缺一个姐姐,陛下缺一个女儿,可若是长公主心口不一,本宫也不会介意李代桃僵,将铭钧推上你这千金公主的位置,取而代之,”晋婉扶起云渺,嘱咐转身而去的她道:“钺字从金,可铭钧二字也从金,公主与太子乃是嫡亲姊弟,血脉削不断的金玉情谊,本宫必不会辜负凌皇的苦心,必将在他长成以后,告知其父皇深意。铭钧,送客!”
“奴婢恭送长公主离宫!”
“臣等恭送长公主离宫!”禁军处,一排排黑甲玄胄的勇士们本该为天子效命,而今却如同走狗一般伏在晋婉那女人的脚下,该说她的手段高妙,又或是父皇多年懒政如此,招来至今祸殃,云渺的思绪翩然纷乱,她心中只想,此一去山高海阔,必将不归了。
若归程,只怕非但自己的性命,连阿珏......也一样性命难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