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荷华沉下脸来,道:“从前元儿在那一屋子莺莺燕燕里最宠爱她,令她讨尽了好处、出光了风头!元儿也没正妻,怎么叫她守孝一年都不肯了?!你传我的话回去,将她锁起来不许吃饭,什么时候明白了道理,再在朱家当个人!她娘家再来人就打出去,难道我们连几十两银子都出不起么?”
琪儿又连连应下,末尾想到了甚么,道:“夫人,素家庄素庄主也来了信。”
赵荷华闻言一怔,自与素非烟接触之后,她便有意同这贺婴的女儿拉进关系,今儿送名画古茶,明儿给珍奇东珠,然而素非烟的反应始终淡淡。如今却是第一回寄信前来。
“她的信自然是要看,”赵荷华道,“咱们回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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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么……”楚人修将耳朵贴近母亲的唇部,竭力要听清她含糊不清说的话,“甚么‘回去’?回去哪里啊妈?”
何怀秀吞咽着呼吸,目光始终难以聚焦,一时落在那已然大亮的高空之上,一时盘旋在女儿乌黑的发顶,一时又望向了妫越州微微拧起的眉宇。
——要是、要是一切都未曾发生,还能回到过去么?
她给不出答案。此时何怀秀恍惚回忆起自己的一生,只觉得那仿佛是了无新意的旧曲,回荡在斑驳不明的光影中;像是一个人垂着头在夜间走路,如此沉稳而妥帖,却又提心吊胆、踌躇不安。
她最是难忘的时候,是提着枪去刺杀太阳之时,后来太阳终于跌落,她坠进无边的黑暗中,于是只能摸黑行走。
——不会有永远的、为她闪耀的太阳。
她不知自己究竟是对了、还是错了。所以她挣扎着问了出来,她问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女儿、一开始就被她利用的女儿、与她相似又绝对不同的女儿。
这次的话楚人修听得清楚,她双目红肿,急声道:“不,不,你没错!错的不是你!我知道……我理解你,妈……”
话音未落,她的小臂却被母亲的手用力拽住,力道很大,仿佛已用尽了这个濒死之人的气力。
“不。”何怀秀抖动着嘴唇,露出一个不成样的笑来,“你不要、不要理解我。”
直至此时,生死一线,她才能终于坦然明白——原来在惘然之内的,那些积郁于心的情结,竟是是难为人言的后悔与遗憾。可她在后悔甚么?这毕生好似不留遗憾的也只有复仇那一回事了。可她如今不想死了。
何怀秀十分、千分、万分地想要继续活下去。
于是她只能紧紧捉着楚人修的手臂,说话时的神态既像是谆谆告诫又仿佛是无奈释然。过往的须臾年在刹那逝去,未来的时光也终结于垂目之时。
她只能这样说:
“你千万不要理解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