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非烟的思绪断了一下,不过她总有把握不令人看出分毫破绽。她依旧笑着,只是面上恰到好处地浮现了几分疑惑,对那乌木盒子似乎也并没有多少探究的意图。
朱夫人沉沉一叹,便放下茶盏,斟酌道:“你母亲……我们曾经是朋友。这盒子里的是曾经她很爱惜的一枚珠花,也是她说过,想留给自己女儿的东西。”
素非烟向小瑛瞧了一眼,小瑛会意便当即将这盒子打开,果真见其中躺着一枚珠花,数个由金线缠绕而成的蝶瓣簇着中央那颗白玉珠,在灯光之下散发着淡淡光芒。
“我母亲的东西,”她缓声重复着朱夫人话中的信息,“你们曾经是……朋友?”
朱夫人没有看她,她的眉头轻蹙,似乎是自顾自陷入了回忆,良久,才微微一笑,轻声道:“兴许,我原不该来这里。贺婴……你母亲她大抵不愿见我。”
朱夫人本姓赵,名荷华。她的家世在江湖中虽算不得名门望族,却也有世代传承,在当地颇有侠名。而贺婴却是一个随着身为江湖郎中的父亲四处流浪的可怜女子。两人的交集始于贺婴的“卖身葬父”,赵荷华见之心有不忍便将她“买下”,做了自己的丫鬟。
两人年岁相当,相处融洽,渐渐地便也成了闺中密友。然而一切却轻而易举地终结在当赵荷华发现贺婴与自己的未婚夫纠缠不清之时。于是两人反目。未婚夫为了以证清白动用了朱家的势力将她驱逐出了丰阗城。赵荷华便再也未曾同她见过。
这其实是段并不值得说出口的往事。
后来当她平安产下大女儿之后,才从旁人的口中得知了她的消息。那时的许多人都在谈论素家庄新任的庄主夫人,毕竟曾经素明舟风流多情的名声传遍江湖,便令人不得不好奇那能让他收心的女子。赵荷华也在这时收到了贺婴托人寄来的信件,信中她对自己的身份大加炫耀,并且讥讽赵荷华“小门小户”“所嫁非人”。信外还附了一小袋金子以示对她收留的偿还。
赵荷华收下的那袋金子,决意从此再不同她联系。于是后来贺婴在陆续寄来几封信后便也断了消息。赵荷华很少再想她。只是当年岁渐长,在操劳家事、照顾丈夫、抚育儿女等多重琐事加身下而感到疲惫的她偶尔也会回忆起曾经的闺中时光、以及那个曾经在闺中与她无话不谈的人。
作为朱夫人,她并非没有交好的友人,然而那大都围绕着丈夫的人际网而建立,她们交谈的话题便也离不开丈夫子女。这很好,赵荷华每次总会被艳羡她的家庭和谐、子女孝顺。然而她有时还会梦见贺婴,梦见她说起游荡江湖这些年的见闻,以及两人随口说起的“该去江湖看看”的约定。
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再后来,便是素家庄素夫人身亡的消息。那个消息传来时,赵荷华呆呆坐了一下午,之后如梦初醒。
若非家中小儿身死,借着收拾旧物平复心境的她竟偶然找出了曾经贺婴留下的东西,她本也不会来的。
那时素家庄比武招亲的消息在江湖中传得纷纷扬扬,赵荷华守着那珠花,猛然忆起这个曾经被贺婴视如珍宝的东西是该留给她女儿的——这也是她曾经说起的话。
如今赵荷华凝视着素非烟的双眸,才惊觉自己并没有哪怕一刻忘记过贺婴的眼睛。
“曾经,你母亲在丰阗城待过一段时间,我们便是在那时成了朋友,”她侧过脸解释道,“后来……我们出现了一些矛盾……”
素非烟却打断她道:“我妈妈,叫贺婴么?”
赵荷华怔了一下,随后便颔首道:“是。”
素非烟便在心中反复思量着“贺婴”这两个字,视线便也深深切切地落在朱夫人的脸上。她很难去信任对方,然而却绝不想轻易放过有关母亲的一切。借着指尖掐进掌肉的清醒,她笑了一下,又问道:“这珠花,她为甚么要给我?”
赵荷华道:“这是她那时能得到的最好的东西。”
……
一直等这朱夫人离开之后,素非烟还在暗自思索着与她的一番对话。那已经被小瑛用了好几个法子检查过无毒的珠花已在她的手侧。素非烟将它拿起把玩,随后便“哐啷”一下将它丢回盒中。
“在想甚么?”
突出其来的声音,素非烟心中一惊,还未来得及忙起身,转头便见身侧竟不知何时已落座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