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元宵灯会刚散不久,天色还是黑沉沉的,没有一点光亮。郭知运得了令,带着兵马走街串巷,一个个地把这些人从温暖的被窝里抓了出来。
这些人聚集在衙署的花厅之中,花厅中没有奴婢和仆役,只有一群群明火执仗的军士们陪伴。
有几个机灵的人掏出金银来,要和这些士兵行贿问话,可银子塞到士兵们的手中,就立刻被推了回来。他们说的话再软、再好听,落在这些人耳边,就如泥牛入海,无论他们怎么劝,这些军人都是一个字也不多说。
正在众人惴惴不安的时候,郭知运披坚执锐,带着一队士兵卫护着洛北进了花厅。
洛北难得没穿盔甲和官服,只穿了一身居家的石青色锦袍,在外间披了件厚重狐裘披袄,缓步过来时竟有几分世家公子般的疏落洒脱。
可他走到花厅中,大马金刀地往主位的椅子上一坐,用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望了一眼众人时,又立刻显出百战之将才独有的那股沉稳和杀气。
众人哪敢再坐,纷纷站起来向他躬身道礼。
洛北靠在椅子上,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多礼:“诸位,都坐下吧。原来我年前收复碎叶城的时候,就该请你们和我见一见。可惜啊,诸事繁忙,今天才有空摆了这桌宴席。知运,你请将士们上菜吧?”
“是。”郭知运挥了挥手,走进来两队士兵们把一碟碟早点端到了桌上——那些东西大部分是粗粮制成的,样子也简陋,但胜在份量极大,很能管饱,显然是军中常吃的东西。
在座的众人都享受了多年富贵,哪还能咽得下去这个东西。他们不知道洛北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但碍于他就坐在上头,也不敢私自交头接耳,传递消息,只能坐在那里,眼观鼻,鼻观口。
那队军士上完了菜,各自靠回班列。郭知运抱拳道:
“将军,菜上齐了。”
“好啊。既然菜齐了,我们就开宴吧。”洛北笑得温煦:“诸位,请吧,不必客气。”
众人唯唯诺诺地应了,都捡了些看上去好入口的吃了。但那东西的粗陋程度还是大大超出了他们的预料。有几个吃下去,当场就吐了出来,还有的人使劲儿嚼了几口,也没能把这些东西咽下去。
“不好吃,是吗?”洛北望着他们为难的眼神,脸上一片冰冷:“可我的将士们在冰天雪地里对阵突骑施人和突厥人的军队的时候,吃的就是这些东西。”
这话里的冷意已让众人谁也不敢再吃了,纷纷丢开筷子,默然坐在那里。
“大唐收复碎叶城以来,我的军队始终驻扎在碎叶城外,即使将士们吃得这样简陋,也对诸位秋毫无犯。”洛北敲了敲桌子,“为什么?因为我大唐是仁义之邦,因为本将军手下是一支王者之师。”
“可是你们其中有些人,不喜欢在这样的军队手下过活,反而串通康孝哲,刺王杀驾在先,阴谋叛乱在后,你们说,你们究竟想要干什么?!”
刺王杀驾,阴谋叛乱?这样重大的罪名,是可以抄家灭族的。
这样的指控一出,就像一颗石子被丢进了水面,激起一圈又一圈不安的涟漪。众人纷纷跪倒在地,哭天抹泪地叫起冤枉来:
“将军恕罪,将军恕罪,小人们万不敢与逆贼勾结。”
“将军这话是折杀我们了,我们怎么敢干这样的事啊。”
“将军息怒,将军恕罪!”
洛北冷声一笑:“现在你们都不敢认了,是不是?没关系,我知道有人等着这个机会戴罪立功,来人啊,把康孝哲给我押上来!”
巴彦和阿拔思一人一边,把五花大绑,口中塞着布条的康孝哲推了上来。
巴彦拿出一页写满了粟特文字的薄薄纸张,单膝跪地,高举过头顶,捧到了洛北面前:“属下奉命查抄康孝哲在碎叶城的居所,在他账本的夹缝里搜到了这个。”
洛北接过那张纸,轻轻掸了一下。当下便有几个粟特人模样的商队首领再也撑不住,瘫倒在地,浑身抖如筛糠,几度张口,都说不出一个字来。
“拉下去。”洛北抬眼示意巴彦和阿拔思:“拘起来,好好审问。”
“是。”巴彦和阿拔思都低头称是,几个士兵走上来,有的推着康孝哲,有的拖着那几个粟特人离开了花厅。
花厅之中静得几乎能听到火焰燃烧的哔剥声。众人噤若寒蝉,眼巴巴地望着洛北和他手上的那张纸。
“这张名单还很长,恐怕在座的诸位,还有人的名字在上头吧?”
洛北打量了一眼那张纸,又环顾众人,把他们的表现收入眼中。
几个跪倒在他面前的老人忙膝行几步,跪倒在他面前哀哀哭求:
“将军,碎叶城初收,大开杀戒,恐怕对大唐在此地统治没有好处啊。”
“将军,兵者不详,上位者还要谨慎使用才是。”
“将军......”
“将军......”
洛北抽开一片要被他们拽在手里的衣角,又招了招手,示意郭知运将一只烛台端到他手边:
“既然你们都这样说了,那这个东西,你们想必是不敢看的了?”
那些老人不敢再闹,乖乖地缩头爬回了众人列中。
洛北才又坐回在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