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舒将军说得对。如果我是娑葛,就会埋伏奇兵,等到阿史那忠节出迎冯嘉宾时,一举出兵,将他们都抓住。要解这危局,我们的时间很有限啊......”
他伸手推过一只兵人,向北越过茫茫大漠,直到龟兹城外:“为今之计,只有立刻率军北上,支援阿史那忠节。否则忠节一死,他的部族军队都会落入娑葛之手,娑葛一旦壮大,牛师奖也不会是他的对手。”
“不行,我不同意。”高仙芝久久不语,听到洛北说要穿越大漠时,终于忍不住开了口,“洛将军,你这样太冒险了。”
“你是说穿越大漠?这倒不是第一次。而且现在丰水期刚过,草木湿润,玉河河道还没有完全被风沙占据。若是再晚数日,朔风一吹,那才是真的危险。”
高仙芝摇了摇头:“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你的决策太危险了。”
哥舒亶一听,差点急了:“高仙芝,你什么意思?!前日说的好好的,今天你翻脸不认人,你们高丽人都是这么出尔反尔的吗?”
“这和我是哪里人有什么关系!”高仙芝被他一说,也急了:“不要以为就你哥舒亶能打仗想打仗!我的血也是热的。但你还没看明白吗?朝廷派了周以悌和牛师奖来到西域,就是为了架空郭元振。我们现在不经过请示就直接出兵,虽说是军情紧急,可这也犯了朝廷的大忌。到时候打赢还则罢了,打输了——从上到下,整个于阗镇守军都会受到连累。”
他撇开哥舒亶,专注地望着洛北:“洛将军,你治军严明,训练有方,我一向很钦佩,将士们也很信服。你怎么能拿着将士们的性命给你自己的军功添笔墨?!”
这是诛心之论。哥舒亶和张孝嵩的脸色都变了,两人齐齐地回头望着洛北——他们都和洛北相处日久,极少见到他情绪波动,都知道这样的人一旦发起火来是挡不住的。
洛北被六道目光齐刷刷地看着,却恍然不觉似的,自顾自走到沙盘边,轻轻将象征于阗军的木偶拿在手里,把它上下打量了一番,才转向高仙芝:“高副使,安西四镇十万军民,和于阗军的荣辱,孰轻孰重?大唐在西域的统治和于阗军的荣辱,孰轻孰重?”
“你不要拿大义的名义来压我!”高仙芝站起身,眼中要喷出火来,“我没在长安城里待过,不知道你们那些道道。但我知道,这些人都是我的兄弟!我的同袍!我不会,也不能冒这个险。还有——”
他一步步地逼近洛北:“你以为自己是谁?李卫公?还是霍去病?奔袭百里,穿越大漠,劳师远征,你凭什么觉得自己一定能够打赢?你今年还不到二十五岁,要争军功以后有的是机会,你急什么?”
他字字句句,有如利刃,一把把地向洛北飞来。
洛北立在那里,岿然不动地任他指责,流金一般的眼眸里只映出了高仙芝咄咄逼人的身影,待到高仙芝说完,他微微弯了弯唇角,好像是在笑高仙芝,又好像在笑自己:
“高副使,你尽可以指责我。但诏书虽然让周以悌和牛师奖主理安西事务,可没有罢去郭都护的职务,也没有罢去我洛北的职务。今天我还是安西都护府司马兼于阗镇守使,我的决定,恐怕不是你能置喙的。”
“当着张御史,我在此立誓,只要你带兵离开于阗,我立刻具折进长安,参你一个滥用职权,拥兵自立的罪名!”高仙芝愤然道。
张孝嵩也忍不住站起身,张口正要说什么,却被洛北挥手制止。
洛北轻轻敲了敲沙盘桌的边,敛容正色:“你的意思是说,我只要不征调于阗守军,你就可以当什么都没看见,是吗?”
高仙芝这才意识到,自己被他绕了进去,脸上神色一变,但口中的这口气却不能退,只得硬硬地顶了上去:“不错!洛北,于阗守军是你的心血,短时间之内,你要从哪里找到这样一支可战之兵?”
“那就不劳高副使费心了。”洛北冷冷地回答他,“但巴彦、阿拔思、郭知运这些人是我的亲兵。他们的军籍不在于阗,我要把他们带走,你要阻拦吗?”
高仙芝点了点头:“我不敢阻拦,洛将军请随意。”
“好。”洛北一挥衣袖,也不同他们说话,转身出了自己的中军大帐。哥舒亶见势不妙,慌忙追了出去。高仙芝本要和张孝嵩说些什么,张孝嵩也站起身,推说旅途劳顿,需要休息。
热闹的中军大帐一时间风流云散,只剩下高仙芝一个人站在原地,他呆呆地望着帐门的方向,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