凿穿边界的地底古国已湮灭,能为他提供庇护的,唯有以神明之身统领人界的七国执政。当雪下那具小小的身躯被找到时,他的心跳已经微弱到接近于无,连发梢都冻得僵硬,再也无力完成仪式中最重要的环节——亲口承认己身的死亡。
以自身血肉为人类一切汗水、智慧和未来作担保的契约之神,给了他一个机会。
“我仅是将仪式延至今日,你仍未彻底被世界接纳。”不再遮掩,神明石珀般的眼眸里点缀着无机质的光芒,连语调也如岩石般冰冷,“事已至此,你到了作出选择的时候,走入命运,或是,彻底消亡。”
言出法随,在这个被从尘世中隔离出的小小洞天,时间与空间的流速似乎都变得缓慢,就连刚才还萦绕身侧的风也被停住了。换作其他人,此刻只怕已为如狱神威所摄,就算没有胆战心惊,也会呐呐无言,但含章反而缓缓挺直脊背,在今夜第一次正视对方。
“帝君,我们究竟身处一个怎样的世界?”
曾在无数岁月中见证了无数历史的神明沉默了片刻。
“箱舟开门次年,人们开掘,第一次收获贵金。我在世间已度过六千余岁,与众仙建立璃月也是三千七百年前的事了。”他从另一个角度回复了这个本不应被回答的问题,“世界生灭,成住坏空,即使过去了对我而言也极为漫长的时间,但这个世界,现在也只是处于[成]的阶段。”
“我曾从书籍中窥见过另一个世界。”外来者说得很慢,似乎吐露的每一个字都值得再三思索,“也许那就是我的来处——它算不上完美无缺,仍然有种种不合理之处,但与此世相比,存在一个极为巨大的差异。”
“是么?”
“我不确定……另一个世界是否有[神明]的存在。”
神明不发一言,他的聆听即为默许。
“在历史记录之初,人对世界的认知有限,洞窟外的电闪雷鸣、狂风骤雨被视同上天的怒火,先民低伏着祈求获得宽恕,这种对自然的古老崇拜促成了[神明]的诞生——来源于人对未知的敬畏。”
“而在这之后,知识的不断积累使得可被分析和解释的部分从这一概念之上剥离,也在不断赋予其更多与人相关的新设定,随着国家与文明的兴亡,总有[神明]在改变,也总有[神明]无声陨落。”
“[神明]贯穿了整个人类历史和文明进程,但无论人如何祈求祷告——”
“祂们从未现身,也从未回应。”
摩拉克斯露出了一丝兴味,似乎对以上有悖常理、惊世骇俗的叙述并不感到冒犯,正相反,他轻轻笑了。
“想必那个世界的人类依靠己身之力,开创了极为灿烂的文明。”
那座识海中的图书馆,所有馆藏也只不过是文明的沧海一粟。
“……现在,我已将一切分说清楚,选择权在您手中。”外来者放松了紧绷的肩膀,慢慢吐出一口气,“很难判断这份知识会对世界造成什么影响,而至高存在——”
“我允了。”
摩拉克斯打断了外来者的话,在他的掌心,象征契约之神的力量编织出庄严的金色回纹。
含章,意为怀才华而不显露,善藏以待时飞。
蕴含在名字中的提醒与告诫,对方一直做得很好。
变数已经到来,终有一日高天落幕,人类将走出神明羽翼下的摇篮,迎来真实的升华。
到那时,被保留下的渺小火种,总能为文明的发展带来些微亮色吧?
“……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
含章俯首行礼,至此缔结契约,君臣名分已定。
他终于迎来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