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宁王府时,已是夜深。
沾染着水珠的乌黑长发沿着肩廓垂落,更显柔顺润泽,坐在桌案前的女子只穿了件单薄深衣,未曾扣好的领口微敞,露出一片白皙肌肤与弧线精致的锁骨,在烛光下有如上好羊脂玉。叶晨晚沉默地擦拭着发梢的水泽,过了半晌才对着房间暗处的角落开口,“可是焘阳那边有消息了?”
阴影里响起低沉的嗓音,“回郡主,焘阳寄来了给您的信。”
桌案上的烛火被风吹得摇晃了一瞬,只在明灭间桌面便凭空多出一封信。
“这是宁王殿下亲笔,嘱咐了务必送到郡主手上。”
闻言,叶晨晚立刻放下了手中物什,拿起了桌面上的信封,看见信封上完整的火漆印,“可有转经他人之手?”
“未曾,属下拿到信便风雨兼程赶来墨临,一路并未有任何人知晓此事,即使是长史大人,也并不知晓。”
叶晨晚的吐息粗重,面上却仍端得平静,她并未立刻拆开信封,而是将其放在手中不断掂量,这跨越遥远北方的霜雪之地迢迢送至自己面前的信笺在此刻有着难以言说的分量,“母亲的病如何了?”
阴影中传来的声音仍是平静,只带了些许难以言明的停顿,“宁王殿下的寒疾您也知晓,冬日极是难熬,不过殿下多年戎马,心志坚定,好歹是把最冷的时日熬过去了。但郡主,您要清楚,给您,和给殿下的时间都不多了。”
良久沉默,最后只见得叶晨晚摆了摆手。烛光的明灭里,除了她手中多出的一封信,一切似乎都从未发生。
阴影重归沉寂,叶晨晚将屋内的门窗尽数关好后,终于撕开信封,薄薄一张信纸灼得她指尖生疼,她颤抖着打开了纸张。
纸上字迹龙飞凤舞,恣意潇洒。甫一看见这熟悉的字体,叶晨晚便感觉眼眶滚烫,她努力眨了眨眼,不让水泽模糊视线。
“予宸晚吾女,
墨临焘阳,相隔千里。念自汝入墨临,已有十载,分别实乃久矣。不知吾儿出落为何种模样,身体又可康健,不过为母此般风华,汝父亦是风姿倾目,想来吾儿必为人中龙凤。唯叹汝长于墨临,为母未能陪伴,实未尽父母之责。
辗转反侧,寝食难安,几经思量,终提笔写下此信,略缓忧思。
近日又犯寒疾,自祁连山一役落下此病,也算陈年旧疾。每至冬月,寒入五骸,四肢僵硬而不能动,卧床拥火,稍能缓之。每回想少年时纵马疾驰,弯弓射雕,感慨韶光易逝,奔流似水不复还也。体虚力乏,暗里自知。知在人间,尚复几日?
看取晚来风势,故应难看梅花。
话至此,吾思汝父矣。望庐思其人,入室想所历。
不提也罢。
墨临暗潮汹涌,汝所为之事,吾知晓一二。然汝日渐年长,汝之所为,为母亦难干涉。只嘱咐万事小心,平安为上。汝一世长安,乃为母余生唯一之心愿。
不知何年何月,才是相逢之日。
安好勿念。
珣”
短短一封信看完,叶晨晚后背已是冷汗涔涔。诚然这么一张薄纸上只是短短一封寻常家书,即使被他人拆开也看不出个所以然。但话中语句,让她惴惴难安。
信中言语间,母亲都在暗示自己寒疾严重,时日无多。而自己还在墨临被软禁为质,何时能够归乡也不知定数,更遑论王位继承一事。
对于宁王叶珣的寒疾,叶晨晚并不了解。十年前自己刚入墨临为质时,母亲正值壮年,加之经年习武练兵,身体康健。而七年前祁连山一役后,便传来宁王因为在风雪中长途跋涉落下寒疾的消息,此后母亲便很少带兵,亲临军营。叶晨晚这十年来都未曾被应允归乡,叶珣望入京觐见的请折也被屡屡扣下再无下文,故这十年来都未曾与母亲相见,叶珣又对自己的病情闪烁其词,叶晨晚遂也对母亲的寒疾不甚清楚。
但此后叶珣访遍天下名医,寒疾仍未治愈,叶晨晚多方旁敲侧击,也能猜到叶珣的病况。
留给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再这样在墨临城内为质,她也许终其一生也不能回到故乡。她必须有所动作,争取回到封地继承王爵。
叶晨晚反反复复将这封信读了数遍,直到逐字逐句记下。她的指尖良久地停留在书信开头“予宸晚吾女”五字上,看着“宸”字,目光深沉如窗外夜色。
她将思绪理顺,强忍着眼眶中酸涩滚烫的不适感,最后再将这熟悉的字体刻入脑海,最终将信借着灯火点燃,信纸蜷曲扭动,一点一点焚烧成灰。火焰跃动在她漆黑眼瞳里,却照不亮她眸底最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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