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堂,管家动作飞快地从袖中抽出一张洁净的白色丝巾抹干了洒在桌上的药酒,再小心翼翼地用牛皮纸抱了揣进袖中。才招呼仆人过来收拾。
当晚,浣花溪畔的高级别业中,蜀商联盟大佬的书房里汇聚了所有总商。下午泽尔递进了拜帖就把他们聚到了一起等待消息,虽然外仆不入内院不知道泽尔跟赵淮安具体谈了些什么,但从正堂餐厅里传出的踏歌声还是让他们小小激动了番。赵淮安来蜀多久了,他们都打不通这个关节,如今终于有人替他们摸了摸赵淮安的喜好。
一个蜀商说道:“此林姓后生是赵大人的妻侄,我们是不是要先结交他。打听出他来蜀一路住宿了吗?搞到他的路引记录了吗?他真是清河宋氏?清河宋氏就没跟咱蜀商有什么业务往来的。”
清河宋氏是林夫人的本家,宋姓是她改姓林之前的姓氏,当初在西北与赵淮安登记婚书时用的就是这个姓与清河宋氏的籍贯。因为如果用林这个姓氏的话,那赵淮安就只能作入赘了。而且用宋珍珍这个名字也能掩盖林夫人曾为流放犯的经历。
另一个蜀商说道:“虫草、红花虽然名贵,但作为礼物也乏善可陈,看不出赵大人的喜好。”
这幢别业的主人,总商大佬捧着白色丝巾像猪拱槽,狗刨屎一样贴着鼻子细嗅残留在丝巾上的药味。忽而,他灵光闪现,抬起头问向来人说道:“你说那人戴着亚细亚风格的蕾丝眼罩?什么材质的看清了吗?”
来人思索半晌说道:“管事只说是灰色星月花纹的编织蕾丝,烛光下可窥光泽估计掺有银丝,具体材质并不清楚。”
大佬了然地哦了声:“便是了。这个药是西帕高地的助孕秘药。想不到清河宋家居然有人在小亚细亚半岛行商…来人姓林不姓宋,估计也不知是绕了几层亲缘才攀上知州夫人一个妻侄的关系。罢了,他要在蜀地行商必然会拜会我们。”
蜀商们已经面面相觑地琢磨了。
“这种助孕药是谁在用才是关键吧。这位赵大人,也不知道在有没有在老家养育过子嗣,反正他在闽浙任上时,没有府中添丁的记录。”
蜀商们沉默了,因为他们老大也深受不孕不育之痛,如果是男人的问题,关乎男性尊严可不好贸然在这方面入手巴结,弄不好会得罪他。
大佬丢开丝巾,说道:“是给女子服用的,这个赵大人还真是感情忠贞啊,娶妻不纳妾。”
蜀商:“听闻淮域人家的家规里多有不纳妾。可也不妨碍他们在外面养人,在蜀地的淮商谁没在成都府包过花魁。”
大佬反问:“成婚十年无嗣纳个妾也违祖训?不然吧?这倒是有了让我们有了个由头,今年不是因放禁榷耽误了中秋宴会吗,让锦官城老板组织场花魁宴,让我们邀请赵大人来放松放松!”
月光透过竹帘洒在地板上,林夫人已然沉沉睡去,赵淮安轻抚着她的背脊满手皆是欢愉之后的痕迹。他想起同林夫人归京时,得萧皇召见。
暖阁内,萧皇对他戍边县令的政绩颇为赞赏,大夸其是栋梁之材,要提拔他进入富庶之地再加磨炼。他知道这个机会是因为林家的关系,谈话之后,萧皇与之闲聊又赞他在西北边陲恪守礼仪照顾林三小姐是君子风范。
新婚燕尔中的赵淮安在谈及妻子时真情流露,向萧皇坦言早在林三小姐待字闺中时就已暗生情愫,无奈当时两人家世悬殊,只能遗憾作罢。未曾想机缘之下,能照顾她最艰难的那几年,如今得偿所愿,实乃老天眷顾。
没想到高高在上的萧皇闻此言,竟然颇为动容。萧皇说道:“人世间最难定义的感情就是爱慕之情,最难以坚持的品行是忠贞。婚姻赋予了爱情以道德,一个男人如果能在婚姻里表现出持续忠贞的品质,那么他对自己的国家也会有相同的情感,是能安心托付之人。”
萧皇在赵淮安面前提到了国家,赵淮安却只在叩谢君恩。萧皇很失望却也无可奈何,帝国的疆域在泽尔眼里是又小又富,但在三十年未有战事的帝国人看来极其满足,就算失去了对燕北的实际控制权也没影响帝国子民过自己的安稳日子。
萧皇放开贸易,给予子民最大限度的自由。开拓眼界的商人返回故乡与思想开明的地方官员联手,尝试在自己生存区域内建立一套更适宜自身发展的模式。以宗亲关系凝聚而生的乡镇日异月新,繁荣的商贸活动促进了手工业发展,帝国欣欣向荣。这种活跃降低了皇权的影响力,帝国的子民相信自己的力量而非依靠皇权的庇佑,就像曾经陨落的神权一样。
帝制在华夏九州持续了近千年,已过其鼎盛时期,还未到影响国民生存的地步。国家,这个概念还未形成在华夏子民的意识中,所以萧皇才知道即便自己只是个邪祟,也有存在的意义,即便他为摆脱这种桎梏反抗过。
萧皇知道总会有一天,人们通过研究史料会发现,所谓文明,绝非仅限于几个姓氏逐鹿皇权的过程,更非为了巩固皇权进行的阴谋与阳谋,而是在不同环境下为谋求群体生存与发展在社会生产以及文化制度上进行的尝试与探索。
赵淮安听他如此感慨才恍然过来,这位萧皇沉睡二十余年,苏醒后临朝多,年至今也未开后宫,没有纳娶妃嫔。想来萧皇是因与自己的谈话想到了他那英年早逝的皇后。
萧皇对他忠贞的肯定也是作为皇帝对臣子最大的褒奖,他自当勉力莫敢辜负,再加上对林夫人却有真情才让他坚持不纳妾。
赵淮安有所不知的是,当他离开暖阁的同时,国师萧钰走出幕后对萧皇斥责道:“你又在臣子面前胡言乱语什么?!”
萧皇伸了个懒腰,软塌塌地坐下,毫无刚才召见大臣时的威仪之相。
萧钰见他不理会自己也不管不顾地走在他面前说道:“也就是他年轻,你这番言论要是对阁内大臣说了去,他们只会觉得你的思维混乱,认知颠倒。他们会轻视你,继而觊觎帝位!”
萧皇软软地白他一眼:“轻视就轻视,觊觎就觊觎。我连晚饭吃什么都决定不了,这个皇帝,谁爱当当去。不过话说回来,我说的哪句话又不对了?婚姻不具备道德约束力吗?在男女问题上胡搞瞎搞的大臣有谁没下过监察司大狱。”
萧钰:“是你把忠诚影射在婚姻里,让他误以为不纳妾也是忠诚的体现!”
萧皇睨了他一眼说道:“难道不是吗?至少我长这么大,我周围女性的婚姻里都没有妾室。”
“你周围的女性不具备普遍性。现有社会生产力决定了妾的存在,妾也是种身份,对丈夫来讲也是种责任,也是在保护女性的权益!”
萧皇扑哧笑了,他抬手指着国师说道:“那你为何不承担如此责任,保护更多女性的权益?”
萧钰气的变了脸色,想了想实在不愿跟他图争口舌之快:“我修行至今,能自我约束!”
萧皇呵呵浅笑:“那不如让我开个后宫,让我也尽点社会责任,保护、保护京畿贵女们?”
萧钰指着他,低斥:“你绷的是修道人设,你得禁欲!你开什么后宫?”
萧皇拈起一粒葡萄放在嘴里懒懒咀嚼,心想自己的乐趣已经沦落到逗弄国师的地步,真是可悲。他继续邪笑道:“谁说修道不能娶妻?我们风氏虽是一夫一妻,但丧偶后可续弦,我们还同胞双修。国师,你们云梦泽修逍遥道,也双修吗?”
萧钰想到云梦泽底那枚光洁的龙蛋,瞬间双耳发烫,他道:“双修极易沉沦欲海、走火入魔。我警告你修身养性!”
萧皇啐出一粒葡萄籽,笑道:“不就是怕我弄出个儿子,夺了萧凌寒的法统吗?!我警告你啊,刚开始说好只呆一年就放我自由。现在一年一年又一年,我的忍耐是有限的!你别成天守在我身边,你去奉莲殿培养萧凌寒去!帝国需要什么样的皇帝,你就照本宣科的培养他!”
萧钰耸耸肩:“世事难料,如今我不能干预萧凌寒的命数。”说罢,萧钰广袖一扬,气急败坏之下又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说道:“只要你在这幅躯体里,就只能当萧皇,这也是你的命数。你若不满,自己下幽冥向神君申诉!”
萧皇心下一狠,既然干不死自己就干死剥夺自己自由的帝制吧!是的,从十年前与赵淮安对话之后,萧皇似乎找到了自己的奋斗目标,天杀的,他要当一个推翻帝制的皇帝。他因这个想法而暗爽,双眸中再度闪现出疯癫的花火,犹如一百多年前,他一刀砍下了萧朔寒脑袋时的精神状态。是他让那帮高居神域的神尊们悉数下界以身入局,最终逼走神域,重置三界格局。
他,风如怒就是将局势引入未知、失控的变子。
他之前的种种昏聩之举被臣子们层层运作,犹如化骨绵掌消散了杀伤力。可只要他活的够久,总会有机会搞垮帝国。
萧钰见他这幅模样以为他是真气极了,想他也是可怜,从兜里摸出个手掌大小的物件递给他说道:“这次我去幽冥,千面鬼王让我给你带一件灵物。”
萧皇蹙眉心说他跟幽冥有什么交情,千面鬼王能给他什么好东西?!
萧钰见他不接,又道:“卢青...”话还没说完,萧皇就串了过来,抢过那物打开布包一看是一枚鹅卵大小,通体透着青蓝光泽的玉雀。荧光润泽,仿若是那双顾盼生情的眼眸,正躲在宫柱后偷望萧皇。
感知到熟悉的气息,萧皇只觉心口一阵闷痛,双泪涌下,颗颗滴在玉雀身上。
萧钰见罢,放柔了语气说道:“卢青和蓝鹊融魂太久,如若直接丢入炼狱恐被其吞噬。幽冥神君怜惜卢青一片赤诚,给予一次上界改命的机会。”
萧皇听罢,厌恶地道:“你们又想搞什么事?什么上界改命?无非是推人入局,利用而已!卢青与蓝鹊融魂百年若非进入炼狱洗涤,又有什么办法能摆脱仙魂纠缠?”
萧钰闻言亦不反驳,只是解释说道:“具体办法千面鬼王没有细说,只提了句依附另一种强大能量净化卢青的魂魄。这枚玉雀是卢青残魂所化,在主魂净化后与之融合方可再世为人。届时,玉雀消失。之所以给你这枚玉雀,是因为你们心意相通。在卢青魂魄残缺情况下有你护持,才有毅力坚持到功成之日。”
“真的吗?”入了情关的萧皇来不及多想,只被那句你们心意相通冲昏了头脑,眼神痴离,呢喃自语:“青儿真与我心意相通?青儿是盼我好,盼我能有番成就的,我一定、一定要作好这个皇帝,等青儿再见我时,才不至于伤心、失望。”
一枚玉雀消散了萧皇的戾气,给他补个血条又坚持了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