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兄的意思是州府想要弄死我们?怎么可能?告示上说可以用铁币买権,但也没说我们不能用铜币、银钱购买。更何况我在京任职的老友可没跟我提过朝廷要铜铁易币,时兄无需杞人忧天。至于那些小商小民,他们争不过我们的。我们手底下有大片的桑田、茶山、棉地,你让那些种庄稼的泥腿子拔掉水稻种茶叶、棉花?哈哈,没有我们收拢加工,凭他们能生产多少成品?没得茶叶只是赚不了钱,没得稻谷会死人的,泥腿子庄稼汉不敢跟我们争禁権。如果那些分商敢和我们争禁権,我们大不了把茶叶烂了当肥料、把棉花拔了当柴烧、把蚕蛹炸了当宵夜也不卖给小商,交不出货又赔不起钱最后只能砍头的。我们有地有作坊,我们怕什么,大不了我们把茶叶卖给沙海、南召的商人,把桑田改成稻田,看谁耗得过谁。我向你们保证散出去的禁権都会归拢到我们手里。至于挤兑风险,大家更不用担心,小商小民手上的铁劵没多少了。”这位带头大哥是总商之首,说出来的话当然有分量。时父问市面上流通的铁劵为什么没有多少了,那人只是讳莫一笑并不作答。
时父感觉不对,心里总是毛躁躁的忐忑难安,加上想回华阳看儿子也就做礼告辞。在离开顶楼露台时,看见萧凌寒和林争春,不好的预感越发强烈。
天色不早,萧凌寒和林争春离开摩诃池往回走,萧凌寒租下的小院在州府衙司告示墙旁边的小巷,闹中取静。开售禁権的日子在十天后,告示直接下发到蜀州管辖之下的每一个郡县乡镇。成都府周边的铁币早就被总商们吸纳干净,可偏远郡县乡镇百姓手里还有囤余,一听可以花掉这些烂铁,乡民们亲自携币或交人代买,蜂拥着上了成都府。
第一天发放的禁権不多,买到禁権的乡民转手卖给总商换了铜钱。此风一开,赶到成都州府衙司排队购买禁権的乡民更多了。乡民舍不得住旅店晚上搭件衣服几人挨着蹲一宿,以州府衙司为中心点的几条街道全是人。总商见这架势,想叫打手混进去捣乱,可州府提前有备案搭了棚子,驻军戒严,莫说捣乱,就算总商们想派人收乡民们手上的铁币都会被驻军驱赶。
林争春和萧凌寒回家路过这两三条街道时,总会碰到一手揣兜一手护兜的乡民拦着他们去路,略微躬身,表情神秘又谨慎地问:“二位要票不?茶権、丝権、棉権都有,面额一万贯铁币,二位要的话,两千贯铜币卖给你们。”
萧凌寒护着林争春,冲陆续而来的票贩子摆手,眉头紧锁很是不悦。林争春不解他为何生气,只是跟着他加快步伐。
两人回到家,木桐子递了张请帖说道:“时家要给时尔梅庆生,明日在锦官别苑开宴。”
时尔梅上成都那日,就想来找林争春。无奈梅公子姿容甚仙,慕名而来的仕女们把时府大门围了个水泄不通,他是出府难入府更难。关于这位梅公子的传言也不知倒了几次手,邪乎一点是他吃够了人血治好了血症可以出来晒太阳了,神乎一点是他是被罚下界的仙子,二十年禁闭期结束恢复自由身。反正围在他家门口想要一睹风采的人太多了,呜呜泱泱、闹闹哄哄跟游荡在州府衙门外面的票贩子一样,让梅公子生厌把自己关在房间不出门。
时父时母看这不行,再乱传谣言宝贝儿子该被人逮进铁笼子供人参观了,索性包了锦官别苑宴请亲朋为贺时尔梅大病康复。时尔梅趁机推出自己的戏剧班子,和锦官别苑的老板谈妥宴饮当日在其一楼大厅舞台上演自创新戏。
市舶司为配合州府衙司售卖禁権一直处于歇业状态,按照惯例的中秋商会也就作罢。时家的宴饮正好给成都府商行老板们一个聚拢的由头,萧凌寒也自然不会缺席。禁権一抢而空,却没出现赵淮安料想中的挤兑情况,州府收拢的铁币大多来自偏远乡镇。赵淮安看着希希寥寥的几耷铁劵和一库房的老旧铁币,才知道陛下执意推行易币的原因,那就是可做货币交易的铁劵都外流到沙海或南召了,蜀商在与两域交界城镇设有铁劵铺。帝国最重要的军备管控物资-铁,就这样通过汇兑的方式流向外域。
铁币分批送入华阳军械司化溶,入军资库房。赵知州与蜀商们第一回合的结果是双方都没赢。
时公子生日宴当日,赵淮安和林夫人也来了。赵知州的低姿态让总商们松了口气,收购零散禁権损失不少钱,但比起会要人命的铁币,账面上面的损失已经不重要了。
萧凌寒带着林争春来的时候,时尔梅已经迎了过来。秋日艳阳天色好,梅公子穿了身绛红色祥云暗纹吉服,头戴了顶鎏金小冠。通往北苑的小径外围满了他的粉丝,依稀能听见小姑娘们叫嚷的话语:天仙哥哥看看我。为卿痴、为卿狂,为卿一生绣红妆、天仙哥哥请收下我的锦帛之类云云。
萧凌寒一见他这副娇贵公子模样就更吃味了,明明他才是帝国世子爷,是准储君。偏就领了个巴结总商的末流小商人设,平白矮了时尔梅几分。他禁不住揶揄一句:“知道的是你今日庆生,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今日成婚!”
迎着日头衣裳红影晕上白皙如雪的脸颊,明媚中多了抹羞色,时尔梅直直望着林争春一半解释一半陈情地道:“本来我是想穿白珠色的衣裳,可母亲说今天是我化凶大喜的日子,要穿红色才辟邪守福。林姑娘,我给你做了套簪花头面,等会儿你跟我来看看要不要改动什么。我能得自由都是因为你,你离开华阳让我心绪难安。到了成都又吸引这许多奇怪之人围着我家,我脱不开身来找你。今天,我们好好说会儿话。”
萧凌寒挡着林争春对时尔梅道:“林姑娘现在是我家夫人,今日过来也是看你爹妈面子,你不必做多纠缠。”
时尔梅悚然,饶是红运当头也惨白了小脸:“才几天不见,你们就成婚了?”
林争春想要开口被萧凌寒拉在身后说道:“我与她早就成婚了,她之前未做妇人装扮只是有公务在身。你不要把心思放在她身上,啰,外面有一群小姑娘愿意为你绣红妆!还有你头上戴的金冠违制了啊!”
时尔梅白其一眼道:“铜骨贴箔,不是全金的。你今天来贺生的还是来找事的?”
萧凌寒:“不是全金的看着像是全金的也不行。还有啊,你做什么簪花头面给我夫人?我不是告诉过你,哪怕是凤冠也配不上我家夫人吗!”
林争春听罢着急了,她拉着萧凌寒道:“什么叫凤冠也配不上我,我是谁啊,有多了不起吗?还是我头上生了横刺以至于戴不了凤冠?你把调子起这么高,还到处乱宣扬,别人会怎么看我,你叫我如何与人相处?你这样等同断我后路,我还要不要结交新朋友、开始新生活!”
梅公子听罢笑得幸灾乐祸,而萧大人吃醋降智,全然没听出林姑娘这句话在表达什么,以为她是在抱怨自己破坏她泡帅哥的好事。萧凌寒睁瞪双眼,不可置信地哆嗦了句:“你还真是不知矜持为何物。”
林争春回瞪他一眼又对时尔梅笑道:“时公子,我现在是萧郎的妻子也是公务。你愿意为我保守这个小秘密,不要在外人面前戳穿我,可以吗!”
林姑娘对梅公子提萧大人时用了萧郎这个称谓,简单直白地宣告了自己对待两个男人的态度也是亲疏有别。无奈吃飞醋的萧大人降智严重听后没感觉,灵犀生灵梅公子捕捉到不利己信息直接选择忽略掉。
时尔梅拉拉她的衣袖,卖乖讨巧:“那你要戴我给你做的簪花头面。”
林争春点点头,时尔梅兴奋之至地带着她上楼去看头面了。在顶层宴会厅的林夫人把三人互动看得清楚,那位时公子给她的感觉跟仙人二嫂嫂一样…嗯,比起她的二嫂嫂好像少根筋。见他缠着林争春不放,林夫人有些烦他的皱起了眉头。赵淮安见她表情有异,问道:“你怎么了?”
林夫人:“没什么,就是有些奇怪,以时家夫妇的庸色怎么就生出时公子那样的秀人儿。”
赵淮安左右环顾,低声道:“你怎能这样直白,小心被人听了去,多失礼。”
林夫人:“听了去又能怎样,又不止我一个人这样议论。来时一路都听人说孩子生的太优秀,老天喜欢人间留不住。”
赵淮安瞪了她一眼,低声说道:“积点口德,不然这些年我白抄经书了!”夫妻两成婚多年膝下无子,林夫人无所谓,赵大人却为了求子长年抄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