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又聊了许多,从喜欢的书谈到喜爱的画家和电影,令人惊奇地,他们的口味出奇地吻合,从穆夏到《本杰明·巴顿奇事》,他们总有相似的见解与关注焦点,到最后,甚至发现两人欣赏那些作品的时间也是类似的。
讨论区的灯光“啪”一声亮了,两人这才惊醒似的低头去看时间,不知不觉已经将近七点钟。向图书馆的落地窗外望出去,天早已黑了。
“原来已经这么晚了……要一起吃晚饭吗?”李之语笑问,将垂在胸前的一缕黑发拨到耳后。
钱周与她对视一眼,“好”的口型刚刚做出来,心中一动,上下牙猛一磕碰,狠狠咬在舌尖上。
“还是不了,”钱周面色如常,像是口腔里完全没有尝到铁锈味,“我弟弟在家做了饭等我。”
“真的?!对不起对不起,他一定等很久了,你快回去吧,”李之语面露歉色,强笑道,“能代我向你弟弟道歉吗?”
钱周点头应下。
送走李之语,钱周才来得及看一眼手机,三个未接来电,每个精准地相隔十五分钟,最后一通电话在六点十七。他明明设的手机震动,三通电话愣是一通都没听见。
他心觉不妙,自上次之后,钱周说什么也不愿意再带上雁衡做的小玩偶,只说有事电话联系,雁衡最终同意了,虽然很不情愿。
钱周立刻拨通了雁衡的电话,那边几乎是下一秒就接了起来。
“雁衡,”钱周将包甩到背上,大步流星地往图书馆外走,“你在哪儿?”
他听见了少年急促的呼吸声,鸣笛、人群的喧闹声混杂在一起,小小一粒耳机流出了车水马龙。
雁衡不在家里。
“……钱周,”雁衡咽了口唾沫,低声道,“你在哪?”
钱周的大步变成了小跑。
“我在学校,抱歉没听见你的电话。你在外面?”
雁衡“嗯”了一声,磕磕巴巴地描述了一番周围的标志物。他不认识这里的文字,之前那次钱周能这么快找到他只因为那里距菜场比较近,这次雁衡描述的地方却像是每一个寻常的街口,就像他本人一样被淹没在了茫茫人海中。
“好,你站那儿别动,我来找你。谁跟你搭话都不要理,也别跟别人走,知道吗?”
雁衡又“嗯”一声,小声说:“你能不能不要挂电话?”
钱周愣了愣,心里某块柔软的东西突然被刺痛了。
“好,不挂,”他柔声说,在此之前钱周从不知道自己可以发出如此温柔的声音,就连先前的每一次表演都从未有过,“我很快就到。”
钱周给雁衡的那部老年机是很多年前的款,没有定位的功能,因此他只能一条街一条街地找,在每一个十字路口飞奔而过。
雁衡说他站在一块发光的黄色牌子下面,周围很热闹,目之所及处皆是高楼大厦。
“钱周,你不要急,”雁衡在电话那头道,声音里满是关心,“我很安全。”
钱周笑了笑,擦一把头顶的汗,半撑着膝盖在路口等红灯:“没事,我不累。你呢,晚饭吃了没?饿了吗?”
实际上现在和雁衡来时的第一天相比,他说话的语气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但钱周就是能听出雁衡毫无起伏的音调里饱含的情绪,这让他觉得有趣。
雁衡大概摇了摇头,因为他停顿了几秒钟没说话,而后再略带焦急地补充:“我不饿。”
还行,小憨批的胃挺强大:“今天晚上想在外面吃还是回家?”
“想回家……钱周,我好像看到你了。”
钱周一顿,举目四顾,在对角线的那处街口看见了冲他招手的雁衡。少年头顶,一块荧光黄的广告牌兴致昂扬地亮着光。
等不及似的,雁衡趁着信号灯还绿着,迅速穿过了钱周对面的那条人行横道。
街对面的红绿灯跳出数字来,钱周踩着数字“一”小跑上斑马线,避开车流跳上了另一边的人行道。
下一秒,雁衡“咚”一声撞了上来,力大得钱周胸口一阵闷闷的疼。
“喂,你这傻子……”钱周闷笑出声,顺势揉了揉雁衡的后脑勺,“痛死我了。”
“对不起啊,不会有下次了。”
而雁衡什么都没说,只不住地点头,搂在钱周腰际的胳膊像小孩子抱妈妈那样紧。
这边是闹市区,周围人来人往的,不少人用一种奇异的目光瞅这两个,统统被钱周瞪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