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与碽妃互视一眼,均作摇头莞尔,又先后举盅细呷。继而圣人扶起欣云,引她坐到自己与碽妃中间,又微一扬手,对底下跪着的林嬷嬷等人说道:“你等也都起来罢。”
那四人如蒙大赦,赶紧谢了恩起身,敬思启絮双双行至皇后一边,林嬷嬷也规矩走到碽妃旁头,只有叶棠笙,步履轻盈绕到欣云身后。苏敏福这时麻溜地沏了两盏茶奉与公主、燕王后,也退至旁处。一切仿佛回到从前,各归各主,无事相安。
皇后掏了欣云的左手,看到几处血色,略一抚摸,见她已疼得暗自缩手,因蹙眉吩咐董嬷嬷道:“阿慈,还不拿药给殿下敷上?”
“是。”董嬷嬷早有准备,立时从怀里取出一黑色药瓶,往公主手里撒着粉末,听着她嘴里低低发出“嘶”声,因慈慈一笑道,“殿下,这金疮药先头洒上是有些疼,且忍一忍,稍后会好些的。”说完又将药瓶转交给启絮,嘱咐道,“这几日千万莫让殿下沾水,免得留疤,药早晚各抹一次,不日伤口自会痊愈。”
启絮应声称是,又赶紧把药瓶子妥帖收好。
皇后这时端详起欣云,越看越心疼:“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哀家看你都造了十四级,也不见得功德圆满啊!瞧瞧如今都瘦成甚么样?”
欣云浅浅笑道:“孩儿得母后此言,便是功德圆满了!从今定好好养伤,把自己养得白白胖胖的,不让母后担心。”
碽妃睨了公主一眼道:“荤腥不沾,三餐吃得比猫儿还少,量你再吃个十年八载,也吃不出甚么好皮像。”
欣云清浅莞尔道:“便是吃不胖,也要打肿脸充胖,只要我母后看了喜欢。”
皇后直拍了拍她右手,笑骂道:“贫嘴!打肿脸的,哀家可不喜欢!”
碽妃见她二人不是亲生却胜亲生,心里喜酸参半,因含了一缕似有若无的笑,漫不经心挖苦道:“这般瘦相,真打起脸来,怕是皮还没肿,骨头先肿,别到时充胖不成,反成皮包骨了。”
燕王笑道:“可不见得!阿姐近来吃得多,较月前已胖了一圈,再养下去,不到元宵,包准不用打脸也能长成个胖子!”说着对着欣云一脸求同,“是吧阿姐?”话刚问完,立时得了他阿姐一计眼刀子,因吐吐舌头,委委屈屈嗫嚅道,“你凶甚么?人家就实论事嘛……”
皇后这才想起晗儿是在王府疗养,说她瘦岂不是责燕王照顾不周,因与燕王道:“行啦,别说把她养胖,你若元宵前把她养成原来样子,哀家就有重赏。”
“真的?”燕王两眼放光,“那儿臣斗胆,敢问娘娘要赏儿臣甚么?”
碽妃听他还没立功就邀赐,沉了脸道:“无礼数,哪有这般与娘娘说话的?”
皇后却心情极好,意味深长笑与燕王道:“哀家就赏给你两个人,你看怎样?”说着看了敬思启絮一眼。
燕王大喜,直谢了恩,又拍着胸口道:“娘娘放心,儿臣定把阿姐养得白白胖胖的,就算娘娘元宵要把她嫁出去,也不愁拿不出手!”
众人闻言差点没笑出声,欣云却沉着个脸,冷笑一声道:“你近来可是闲得慌了?就藩不备,军务也不搭理,尽记挂这些有的没的来?”
燕王狡黠眨眨眼道:“小弟来年就要大婚,阿姐却还孤身一人,我能不替您担忧吗?”
皇后揉了揉笑出泪的眼睛,道:“你倒是有你阿姐的心。哀家也盼着她早点有个归宿,就是她假病误了事,如今未得正式册封,公主府也未定址,桩桩件件未成的,是赶不上元宵了!”
燕王诧异问:“公主府尚未定址吗?”
“你阿姐素来喜静,哀家原想把庵东一地赐给她,那头离你近,往后姐弟两相互照应也方便些,只你父皇已将那处一半圈进你王府,剩下的小了些,不合适。”
燕王眼珠子一转道:“娘娘,儿臣倒有一处现成地儿推荐。阿姐不是有个秋水别院?后头那片地也早被她一并圈去。那处僻静清幽,驱车三刻即到,也算不得远。您看如何?”
皇后看了欣云一眼,道:“原也无妨,只她早前阴差阳错娶了时宁家闺女,在那安家落户,街边巷尾怕早已熟悉她这张脸。若再将公主府定下,往后进进出出的,难免招人耳目,不稳妥。”
“儿臣倒以为不成问题。阿絮已替阿姐递交辞官文,言欣云明面上大可回杭州故里。而阿姐如今对外宣称在长天阁隔离养病,一时半刻也出不来,公主府的事必也不用着急,待到明年后年再定那处,时长日久的,谁还记得那么多呢?”
皇后斟酌一番,又见欣云并无二话,因颔首说道:“此事哀家回宫与你父皇商量一下再看。”又问,“说起时宁家的闺女,哀家刚一路走来,听你说她就是日前救人受伤昏迷的女子,这到底是怎的回事?”
燕王脑子转得飞快,真假参半答道:“此事说来话长,阿姐与那小娘子错拜天地时,已有坦明身份,后头阿姐遇刺身受重伤,儿臣便请小娘子过府照应。初四那日,阿姐早早收拾行装与儿臣辞行,小娘子误以为她已回禁地,又闻那处雪崩,便急急赶了过去,沿途是救下不少人,却也因神疲力乏昏迷过去。若非阿絮闻讯赶至,后果不堪设想。”
皇后与碽妃对望了一眼,又回望了启絮一下,见她点着头,方解了疑惑:“原是这般。那她如今怎样了?”
燕王见圣人不再深究,暗里松了一口气,他就怕说多错多,不小心斗出阿姐和忆晗的私情来,因简简答道:“已无大碍。”又转了话题问,“娘娘与母妃可欲宣见?”
皇后颔首道:“她救人有功,理应嘉奖。何况哀家听你提过,你阿姐早前遇刺,是她拼命护驾。”说着目光落在欣云身上,“虽你也为救她大义舍生,然不抹其救驾之功,于情于理,哀家与你娘亲都应过来看看她的。”
欣云闻言立时也明白,燕王并未将遇刺实情与严慈全盘托出,还替忆晗说了不少好话。因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又见母后看向自己,乃吩咐叶棠笙传忆晗见驾。
叶子领命而去,不多时便引了一小娘子下楼来。众人一眼望去,只见那人发挽垂鬓分肖髻,佩了素雅木兰簪,身披鹅黄薄绒雪衣,内着素烟衫并百褶裙,肩若削成,腰若约素,纤腰微步,虽垂首未现真容,却已自成婉风。
且说忆晗在叶棠笙的引导下,不紧不慢走了近前,行了叩拜大礼,待闻娘娘们一句“平身免礼”,乃谢了恩,起身垂首而立。
二位娘娘与身后的嬷嬷们将她身段从上到下打量一番,均目露惊讶:原以为习武女子纵不比寻常女子魁梧强悍些,也该如启絮这般身姿飒爽,精气神头十足。不想眼前这位却甚弱柳扶风,蹁跹婀娜,瞅着分明是个闺中秀女,哪里是甚么习武粗人?
皇后见这小女子小心拘谨,因微微一笑,慈和问道:“你就是时宁的女儿?”
“是。”
“抬起头来,让哀家看看。”
忆晗不敢违命,缓缓抬起头来。一张清雅绝俗的脸瞬时印入众人眼帘,直教惊讶不已:这又哪里是甚么闺中秀女?分明是画上仙子,天人下凡!
碽妃唇边勾出一弯浅笑,推着自家闺女,低声说道:“可把你给比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