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每次那人回岛,他都会有意无意地去看上一眼,看那人把玩一个不知道有什么新奇的海螺,将它放在耳边聆听许久。又或是那人从人间买了许多吃食,叫人分与殿中众人,他抱着那点心端详许久没吃,最终酥皮都软了。他有时会望着那人离开,晨光熹微,但他知道他会在月升沧海之时归来。
可惜这副人类的身躯撑不了太久,他与羽族里应外合,想办法设计于云疆,终是骗取那人的护心鳞片,成为他在人间苟延残喘的一味药引。
他有时也会阴恻地想,那日望断涯下,他看着昏迷的云疆,双手不受控制地附上他的脖子,好似再用力些,便能将他扼杀在此处。
他想,我不能让任何能动摇我的东西存在。
可他最终还是没有这样做,因着大族长那荒唐的安排,他们竟然成了一对荒唐的夫妻。岛上人尽皆知,收下他来不过是为做转生龙族的容器,不过是缓解三殿下灵气暴涨的容器。因为云疆不愿意让灵修来承接他的痛苦,大族长便换了个名头,让楚回以所谓“妻子”的身份顶了上去。
换汤不换药,到底是伪善至极。他想着,总有一天,会把这一切都毁掉。
尘烟散去,楚回抱着云疆渐渐冷却的身体一动不动,好似静默了千年。阿珂一身红衣,向他走去,伸手点在他眉心,楚回却是死死抓住那根手指,恨声道:“你故意的,我以为你会什么都不管,就像从前那样。”
阿珂,或许说是天道,她倒是一点也不意外,甚至可以说是平静,她并没有辩解,只是劝他:“你这副身体撑不了多久,快些归位吧。”
楚回仍不肯放开,他感到浑身蕴酿着一种遥远的疼与痛,不见血不伤肉,却是锥心万分,他另一只手捂着腹部,双眼赤红,却带了些哀求的意味:
“母亲,求求你,帮我留下他们。”
“求你。”
天道怅然地叹气:“三公子本就有天神之命,龙珠虽毁,但身躯犹在,救世有功,可为其积蓄功德,我亦会赐下神格,助他为新一代龙神,可他何时能醒,便不在我的预料之内了。”
“那便将我的神格给他。”
“哪有那么容易?”天道只是悲悯地看着这个由她亲手创造的孩子,“你很快就知道该怎么做了。当然,以你的性子,大可以不必这么做。”
“你现在还是有两个选择,第一是留下来,守着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醒过来的人;第二是跟我回去,继续做你的上神上仙。”
“你知道的,我会留下来。”此刻楚回脸上的神情,有种端然与肃穆,竟有了几分慈悲纯净的意味。
神女有些怔愣,终是展眉一笑道:“看来,这局是我赢了。”
楚回感觉腹部快要被撞开一样,他硬是拖着这副躯体残存于世,腹中胎儿已足八个月,他想要再等上几天,天道却责备起他来,这人类的身体已经命悬一线,再拖下去腹中胎儿也会一同死去。
楚回拿起石簪,往肚子上划去,他感知到腹中小孩的动作,差点握不住那尖利的石簪。
里里外外都是刻骨铭心的疼痛,天道狠下心,帮他一点一点地将肚皮划开,细细摸索,最终将那小婴孩从血肉模胡中抱出,用石簪将脐带割断。
楚回感觉自己的灵魂正在被慢慢抽离,一片白光之中,他似是看见九重天上冰冷的神座,万千神佛高呼他的回归,他终于要如那人所愿,回到他该回去的地方。
蓦地,他觉得全身流淌着一种最后的滚烫的热,他用尽这副身体最后的力气,朝那孩子看去,那孩子被天道用干净的绸缎包裹着,小小一个,不哭不闹,带着柔绒的小茸毛,眉眼依稀有着那人的容貌,无比美好,却是怅然若失。
天道轻声问他,要给孩子取什么名字?
魂身已分离,他却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魂魄在高声地说:
“云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