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片雪花飘飘摇摇地落到大地上,栎阳城下了三日的大雪总算是停了。
雪一停,街市上的人就多了起来。
“薄大人,怎么亲自出来啊?”姚同裹着厚厚的大氅,倚在药铺门边,笑着看来人。
薄显身上穿着官服,进贤冠上的雪还没有化。
像是春日的柳絮,沾染了哪家少年的鬓角。
薄显身后除了跟着几个县里的官吏,还有睡眼惺忪的许负。
自薄显走马上任后,县衙的官邸里总是显得孤寂。
吕雉就干脆把许负赶到薄显身边,让她做个写文书的主薄,给薄显做个伴。
对此,许负一开始是抗议的。
在吕雉的威逼利诱之下,无奈何,许负还是屈从了。
这不,天还没亮,雪刚停,薄显就赶着带人出来巡查县里了。
“这新官上任三把火嘛,没办法。”薄显拢了拢身上的衣物,浅浅一笑,化了一地的冬雪,“我要不亲自来看看,也不知道百姓疾苦。阿同近来可还好?”
和姚同稍微熟络一点后,薄显就跟着吕雉唤她“阿同”。
姚同下意识地抚向自己微红的脸颊,柳眉弯起:“最近身子好了许多了,只是天气渐冷,药铺子生意也忙。我倒是希望,药铺子生意冷清些。”
薄显无奈摇摇头:“我也希望县衙里案子少些呢。”
两人相视一笑,姚同瞥向打瞌睡的许负,向她招招手:“许主薄。”
许负恍然听人叫什么许主薄,还没反应过来是叫自己。
直到身侧的官吏轻轻拍了她两下,她才不情不愿地睁开睡眼,愣了一会,明白过来是在叫自己,走上前:“姚姑娘。”
姚同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布裹着的东西:“这是我闲来无事做的桂花糕,许主薄带回去尝尝。”
薄显调侃道:“阿同只赠她不赠我,这说不过去了,怎么还厚此薄彼呢?阿负,阿同送你的,还不快收着。”
许负抱着包裹,朝薄显俏皮地眨眨眼睛:“县令大人,这不算收受贿赂吧?”
前日,许负收了一户谢她的百姓的饼,被薄显耳提面命地去给人送回去,还赔礼道歉了。
“自然不算。”薄显笑着,知道她记着仇呢。
“多谢姚姑娘。”许负抱着桂花糕,眼皮也不打架了,蹦蹦跳跳地回到了薄显身后,时不时瞥一眼怀里的包裹。
“阿同。”萧何从里面走出来,站到姚同身边为她紧了紧衣裳,“门口风大,别站门口,进屋来说。”
许负揶揄他:“哟,萧大人啊,今日怎么也有空陪姚姑娘了?今日不上值啊?难得难得。”
萧何颇为不好意思,登时就红了老脸,手也不敢碰姚同了,站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呆呆地喊了一句:“薄县令。”
薄显笑着打圆场:“阿负,别闹腾萧大人了。萧大人这不好不容易休沐,得了空嘛,不陪陪自家夫人,难不成在府衙和下属大眼瞪小眼呀?这是好事,好事。”
“县令大人,我不过是侃他两句,您倒好,叽里咕噜说我这一堆,显得我多罪大恶极似的,哪有您这样拉偏架的。”许负抱着胳膊嘟着嘴,颇为不满。
薄显和萧何略一点头,表示见过礼,就告辞了,她们今日出来,为的是考察民间,这事还没办完呢。
一群官员跟着薄显东奔西走,挨家挨户问了人口和情况,许负时不时往竹简上记几笔,待到二人回到官邸时,天色已经全黑了。
许负打个哈欠,正准备歇息,却见薄显抱着一堆竹简走向书房,没忍住叫住了她:“明日还要上衙门去,县令大人不歇息吗?”
“今日这一趟,发现了不少问题,我得趁早整理出来,说不定明日就用上了。”薄显冲她笑了笑,“今日辛苦阿负了,阿负早些歇息吧。”
许负对着月儿长长叹了一口气:“师父啊师父,你跟徒儿说来享福的,哪里说过享的这种福。徒弟就这操心的命呐。”
叹完气,许负三两步追上薄显,夺走了她怀里一半的竹简。
薄显被她这举动惊了一下:“怎么了?”
许负嘟嚷道:“我的县令大人,您都彻夜点灯了,我这做主薄的,能睡安稳么?说不定啊,现在睡着,回头就被王后给我从被窝里拽起来了,又要说我什么在其位,不谋其职,什么尸位素餐了。所以呢,为了防止这种事情的发生,我还是跟您同甘共苦的好呐。”
薄显弯了弯眼睛:“阿负的桂花糕吃完了吗?”
“还没呢。”许负走了两步,道,“你也要吗?”
薄显轻轻摇头:“王后说,城北有家桃花糕,你应该会喜欢。明日下值,我们去吃。正好那边还有一家鸭子,也很好吃。”
许负扒拉手指盘算道:“用我的俸禄?”
薄显实在忍俊不禁:“当然是用我的俸禄。”
许负笑地眯起眼睛:“好呀好呀。”
.
漆黑的夜里,王府各处都熄了灯,只有深处的一间屋子里,有一点微光亮着。
这点微光,来自吕雉身侧的烛火。
她难以入眠。
前头形势严峻,尚不清明。刘邦虽然从荥阳撤军,命魏豹等人守荥阳,自己回了关内。
项羽也撤了兵,回到彭城。
两方陷入诡异的平衡。
战火虽然暂时歇下,但新正一过,项羽势必又会再出军。
不久前,传来魏豹被杀的消息,是和他一起守荥阳的人杀的。
这是好消息,也是坏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