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远懒散地走下车,眯着眼睛看向街对面的杰克商行,铜字招牌在秋日的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光芒。
“少爷,要不要我跟着您?”司机探出头问道。
“不用了,你先回去吧。”文远摆摆手,整了整深灰色呢子西装的领口。他其实并不想来这家洋行买东西,但架不住宋文卿的一再要求。
“结婚是人生大事,你这个做弟弟的总得帮我张罗张罗。”昨晚饭桌上,文卿塞给他一叠钞票,“去商行买些进口的装饰品,再找人来布置婚房。”
想到这里,文远不禁唏嘘。自己当初只是帮助周媛去丽娜的生日宴上露了个面,结果这女人摇身一变成了自己的嫂子。
穿过马路,推开杰克商行的玻璃门,一阵清脆的铃声响起。店里陈列着各式各样的舶来品,从水晶吊灯到蓝边瓷器,从法国香水到英国呢料,琳琅满目。
“这位先生,需要什么?”一个身着旗袍的女店员迎了上来。
文远正要开口,余光却瞥见了店铺深处的一个身影。
那是个穿着灰蓝色粗布衣裳的姑娘,正吃力地搬运着一个沉重的木箱。她的右手臂缠着白色纱布,已经渗出了点点血迹,可她仍在咬牙坚持。
“小心!”文远几步冲上前,及时扶住了摇摇欲坠的木箱。
姑娘愣了一下,抬起头来。那是一张粗糙且憔悴的脸庞,此刻正惊讶地看着文远。
“谢谢先生。”她轻声说道。
“你的手受伤了,怎么还干这种重活?”文远皱眉道,他并没有认出周玲来。
“没事的,我能行。”姑娘勉强笑了笑,想要接过木箱。
“周玲!你在那儿磨蹭什么?快把货物搬到后院去!”一个尖锐的女声突然响起。
文远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材微胖的妇人正叉着腰站在楼梯口。
周玲身子一颤,连忙说道:“来了。”
“你是学姐?!”文远将木箱放在地上,捧起她的脸,这张脸早已瘦削的变了形,古铜色的皮肤根本无法与之前的白皙清秀相联系。
“你来啦?”周玲很是平静,她端详着文远,笑道,“你也瘦了,在减肥吗?”
“让我来帮你吧。”文远说着,已经抱起了木箱。
“这怎么行,我还没感谢你上次的救命之恩呢!”周玲为难地看着他价值不菲的呢子西装。
文远却已经大步走向后院。周玲只得跟上,在穿过一条幽暗的走廊后,来到了堆满杂物的院子里。
“放这里就行。”周玲指着角落说道。
文远放下木箱,终于有机会仔细打量她,她的右手臂的伤口显然很严重,可她硬是一声不吭地干着活。
“你的手是怎么回事?你离开我之后,一直在干这种活儿吗?”文远忍不住问道。
周玲下意识地把手臂藏到身后:“没什么,被狗咬了而已。”
“看起来很严重,怎么不去看医生?”
“我...”周玲咬了咬嘴唇,“现在工钱不太够...”
话没说完,张小姐尖利的声音又传来了:“周玲!还不快来招呼客人!”
“对不起,我得去了。”周玲匆匆鞠了一躬,转身走了。
文远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回到店里,他随便挑了几件装饰品,又向那个旗袍店员打听了一下周玲的事。
“她啊,是两个月前来的。”店员压低声音说道,“听说是逃难来的,家里人都没了。可怜见的,在这儿干最苦最累的活,每天天不亮就来,晚上最后一个走。那天被野狗咬了,也不敢请假,就这么硬撑着。”
文远点点头,付了钱走出店门。街上的人来人往依旧熙攘,可他的心思已经不在采购婚房用品上了。
回到家,文远立刻打电话给自己的私人医生魏大夫。
“麻烦您明天上午去一趟杰克商行,就说是免费义诊。”他接着说道,“对了,特别要看看被狗咬伤的病人。”
第二天一早,周玲独自一人收拾着散落的货物。右手的伤口隐隐作痛,她咬着牙,将最后一箱瓷器搬上木架。
“周玲,今天的账目怎么还没清?”张小姐站在后门,不耐烦地敲着门框。
“马上就好。”周玲连忙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破旧的算盘,手指翻飞间,噼里啪啦地拨动着珠子。
伤口的疼痛让她的动作有些迟缓,张小姐不满地皱起眉头:“你这手是越来越不中用了,要是干不了活,就...”
话音未落,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魏大夫来义诊了!大家快去看看!”
张小姐眼前一亮,立刻转身往外走:“可不能错过这个机会,听说魏大夫可是上海滩最好的西医。”
周玲愣在原地,手中的算盘差点掉在地上。魏大夫?那可是只给达官名流看病的名医,怎么会来这里义诊?
犹豫间,张小姐已经探头进来催促:“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排队!你那手要是再不治,我们公司可养不起一个废人。”
此时,杰克商行门前已经排起了长队。周玲战战兢兢地站在最后,看着前面的人一个个进去。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灰扑扑的衣裳,又摸了摸口袋里仅剩的几个铜板,心里忐忑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