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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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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是灰色的,带着初秋特有的黏腻,一层一层,顽固地糊在学校脏污的玻璃窗上。

高二(7)班的空气沉甸甸,像吸饱了墨水的海绵。劣质粉笔灰混着前排女生廉价护手霜的香精味,还有后排男生汗湿的球衣散发的微馊气息,在闭塞的空间里发酵、搅动,令人窒息。

周拟就是在这片浑浊里,一点点将自己溶解。

桌洞里,意料之中地塞满了东西。

不是书,是几团浸透了不明液体的废纸、揉碎的薯片包装袋、甚至还有一小截用过的粉笔头。

旁边座位上,几个女生压着嗓子哧哧地笑,眼神像淬了毒的针,有意无意地扎在她肩膀上赫然洇开一片深褐色污渍的校服外套上。

那条污渍,是五分钟前林薇“不小心”撞翻了刚从饮水机接满的热水杯的结果。滚烫的水泼溅出来,周拟的手背瞬间红了一片,灼痛感尖锐。

林薇夸张的道歉声尖锐刺耳:“哎呀!对不起嘛周拟!看你坐这儿挡道了没注意!没事吧?疼不疼呀?你这校服……啧,真不结实。”

没事。

周拟咽下喉咙口的梗塞,没吭声。

疼痛和羞辱一样,咬咬牙,忍下去,总会麻痹的。

她只是低下头,用袖口胡乱擦了擦桌上蔓延的水迹,湿冷的布贴着廉价的桌面,更添寒意。她像收拾垃圾一样,面无表情地将那些污秽的东西从桌洞里挖出来,塞进塑料袋,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几不可查地颤抖着。

这时,口袋里的老旧手机震动了一下,像条阴冷的毒蛇滑过皮肤。她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瞬。屏幕亮起,一行新短信,发件人是“妈”:

【钱还没打过来?等着给你弟交资料费!你是死人啊?发那么多条不回!养你有屁用!这月生活费不给你了!自己想办法!】

每个字都像冰冷的钢针,狠狠扎进心口。

她猛地掐灭了屏幕,屏幕碎成蛛网的玻璃边缘硌着指腹,生疼。

不能哭。

没人在乎。

她把脸更低地埋下去,额头几乎碰到冰冷的桌面,试图将自己蜷缩进一个不存在的壳里,隔绝这所有无孔不入的恶意和重压。

眼神空洞得像两口废弃许久的枯井,映照着窗外灰蒙蒙的雨幕。

后门被一股粗暴的力道猛地踹开,震得门框嗡嗡作响,整个教室死水般的空气骤然碎裂。

所有细碎的声响像被一把铡刀斩断,瞬间噤若寒蝉。空气凝结,沉重的静默里只有沉重的脚步声,混着一种来自室外的、凛冽湿寒的气息,以及浓得化不开的烟草味。

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

是沈燃。

他校服外套随意地敞开着,露出里面一件看不出原色的旧T恤。肩宽,腰窄,带着一种未开化的野性。黑发短而凌乱,有几缕湿漉漉地贴在饱满却略显冷硬的额角。裤腿和低帮的黑色帆布鞋上沾着明显的泥点和水渍,他却浑然不在意。

他身上有种近乎实质的气场,冷的、锋利的,混合着雨水的潮气和尼古丁的苦涩,像一个刚踏出硝烟战场的亡命徒。

经过之处,空气的温度都下降了好几度。

原本几个气焰嚣张的男生下意识缩了缩脖子,连最聒噪的林薇都白了脸,飞快地低下头,假装看课本,捏着书页的指尖却在颤抖。

没人敢看他。

沈燃完全无视这因他而起的死寂与压抑。

他像走在真空里,对投射在他身上的、混合着恐惧、厌恶、好奇甚至隐约迷恋的目光视若无睹。他甚至懒得撩一下眼皮。

他只是径直走向教室最后排的角落,那里紧挨着杂物堆,是他的“专座”。

经过周拟座位旁边时,他带过一阵裹挟着寒气与烟味的风。

他甚至没有为她短暂停顿过一秒。视线扫过她凌乱的头发、那件肩头一片深褐色污渍的校服外套、她桌面上残留的水渍以及那个塞满了垃圾的塑料袋时,眼神淡漠得像掠过一张被揉皱后随意丢弃的废纸。

他就这样走过去,像一头巡视自己领地后径直踏入巢穴的孤狼。他甩下肩上半湿的书包,重重地扔在椅子边的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随即他把自己也扔进那把塑料椅子,椅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呻吟。

他没有丝毫迟疑,双臂交叠趴在了桌上,把脸埋进臂弯,颧骨的线条在冷硬的日光灯下绷出一道凛冽的弧线。

不到十秒,他仿佛已沉入另一个世界。后脑勺对着整个教室,形成一种绝对的、隔绝的领域。与周遭格格不入,却又仿佛这才是这片压抑空间里唯一真实的存在,头趴在课桌上沉睡的、随时可能暴起的暗兽。

教室的空气在他趴下后才小心翼翼地重新开始流动,但始终带着紧绷的警惕。周拟屏住的那口气终于缓缓吐出,带着细微的颤音。

她飞快地瞥了一眼角落那个仿佛隔绝在外的身影,心脏被一种更深的、难以名状的畏惧攫住。

比起那些明刀明枪的羞辱,这种无声的、如同深渊本身的存在,让她感到一种更原始的恐惧。

她收回目光,更深地垂下头,把自己缩得更小。口袋里的手机却像一块烙铁,提醒着她放学后即将到来的另一场酷刑。

雨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天色早早地沉了下来,像一块浸透污水的巨大抹布。

周拟拎着那个装着垃圾的塑料袋,在校服外套下塞着两份家教宣传单。

从校门到便利店还有三十分钟脚程,她能走得更快些,但此刻双腿像灌了铅,每一步都踏在冰冷的泥水里。

她避开着人群,尽量踩着墙根湿滑的苔藓,像一抹试图融入阴暗角落的影子。

转过教学区后面废弃的第二实验楼,穿过那片荒草丛生、堆满报废桌椅器材的空地时,她预感到的不详变成了现实。

几声不怀好意的嗤笑在雨声中格外刺耳。

林薇和她的两个跟班王蕊、赵莉莉,抱着胳膊,斜靠在器材室那扇生满铁锈的门框上。旁边还有两个高个的男生,一个叫袁垣,剃着青皮头,眼神凶狠;另一个是经常跟在袁垣身边的马仔。

他们显然早等在了这里。

“哟,这不我们的‘三好学生’周拟嘛?走得挺快啊,躲谁呢?”林薇的声音带着夸张的恶意。

袁垣吐掉嘴里嚼着的口香糖,黏糊糊地粘在泥地里,他往前一步,堵住了周拟的去路。

“听说你今天发财了啊?你妈刚给你打完生活费吧?借点给哥们儿买包烟?不多,五十就行。”

他咧嘴笑,露出一口不算整齐的牙。

周拟的后背瞬间绷紧,冷汗从发根渗出,冰一样顺着脊柱往下淌。她下意识想后退,却被后面两个女生堵住了退路。

她攥紧了手里的塑料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细嫩的肉里,试图用这点微不足道的刺痛来压制声音里的颤抖:“我……我没钱。”

“没钱?”赵莉莉怪笑一声,突然伸手狠狠推了周拟一把,“骗谁呢?看你妈那个催命短信发的!包里什么?拿出来!”

周拟踉跄一步,后背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凸起的砖角硌得生疼。手里的塑料袋被王蕊一把夺过,里面的脏污撒了一地。她怀里的宣传单也掉了出来,被泥水迅速浸透。

“家教……传单?”王蕊用两根手指捻起一张,嫌弃地弹开,“就这?你还真觉得自己能当老师啊?笑死人了!”

宣传单被揉成一团,砸在周拟脸上。

“真寒碜啊周拟。”林薇捏着嗓子,绕到她面前,眼神像打量一件垃圾,“就你这样的,活着都浪费空气。你说说,你是不是生来就欠虐啊?”

她说着,手指猛地捏住周拟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力道大得像是要捏碎骨头。冰冷的雨点夹杂着林薇的气息喷在脸上。

屈辱感瞬间淹没了周拟。眼眶不受控制地发热,水汽模糊了视线。

她想挣扎,但袁垣的手像铁钳一样抓住了她的胳膊,挣脱不开。

雨水流进眼睛,又涩又痛。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

不能哭。哭了,只会让她们更得意。

她拼命瞪大眼睛,试图把那即将决堤的泪水憋回去,绝望地祈求这漫长的折磨快点结束。

一阵刺耳的铁皮摩擦声和巨大的闷响猛地炸开,像惊雷砸在死水潭里。

所有人的动作都僵住了。袁垣的手下意识松了些力道,林薇也惊愕地转过头。

只见旁边那扇废弃器材室的小门被人从里面粗暴地踹开了半扇,门框上簌簌落下铁锈和灰尘。

一个高大的身影从里面慢悠悠地晃了出来。是沈燃。

他倚在变形的门框上,似乎刚从里面某个阴影角落出来。头发依旧凌乱,脸上带着浓浓的倦怠和被打扰后的暴戾。

肩膀上落了点灰,他却浑不在意。嘴里叼着半截快燃尽的烟,猩红的火点在昏暗的雨幕中一闪一闪。烟灰被他随意地弹落在地上浑浊的积水里,冒出一小缕白烟。

他的目光先是扫过门口那几个呆若木鸡的人,那眼神像冰锥,毫无温度,懒懒的,却又带着一种食肉动物打量草食动物的轻蔑与不耐烦。

最后,他的视线才落到被按在墙角的周拟身上。

她的校服被拉扯得歪斜,领口皱成一团。

下巴被林薇掐着,留下刺目的红痕,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即将滚落的泪水,嘴唇被咬破了皮,一丝血迹混着雨水蜿蜒流到下颚,眼神是空洞下的绝望和一种被逼到墙角后的、近乎麻木的倔强。

沈燃只是看着,看了大概有两秒钟。他甚至连眉头都没动一下。眼神掠过她狼狈的模样,没有同情,没有愤怒,只有深潭般的冷漠。

然后,他深吸了一口烟,浓重的烟雾从鼻腔里缓缓吐出,模糊了他凌厉的轮廓。

他把烟头摁在身边冰冷的铁皮门上,狠狠地碾灭,留下一道丑陋的焦痕。动作里带着一股未纾解的狠劲。

“吵死了。”

他开口,声音不高,带着熬夜后的沙哑和一股厌世般的烦躁。

就这三个字,像是淬了冰渣,又裹着尼古丁的粗粝感砸在稀稀落落的雨声里。

空气瞬间凝固得像冻住的河面。

林薇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松开了捏着周拟下巴的手,脸色唰地惨白。

袁垣和他旁边那马仔下意识地退后半步,眼神闪烁,明显被沈燃身上那股无形的凶煞之气慑住,喉咙像是被无形的手扼紧了,发不出一点声音。王蕊和赵莉莉更是大气不敢出,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墙缝里。

沈燃甚至没再看任何人第二眼。

他仿佛只是嫌恶地驱赶了几只扰人清梦的苍蝇。碾灭的烟蒂被他随意地弹飞到一边的草丛里。他拉了拉敞开的校服衣领,将里面那件灰扑扑的T恤领口扯得更开些,露出一点点线条分明的锁骨。

然后,他双手插进校服口袋,高大的身影就这么旁若无人地穿过这片死寂的狼藉,踩着泥水,一步,一步,沉重地走向更深的雨幕,很快模糊了轮廓。

只剩下机车靴踩在水泥地上发出的、规律而压迫的声响,在雨声中渐行渐远,最终消失。

留下的,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和满地的狼藉。

压着周拟的力量彻底松开了。

林薇几人眼神惊惧地交流了一下,脸色极其难看,连句场面话都没敢放,连滚带爬地迅速消失在另一条小路的拐角。

冰冷的雨水浇在身上,彻底浸透薄薄的校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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