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话,有我在呢。”
“你要是不在呢?”
“自己解决。”
“哼!”
楚云淮看他俩别别扭扭的样子,就想跟上去看好戏,被秦问殊迅速一把拉回来,重心不稳,一个踉跄,失了风度。
“就在这里待着。”
“哎不是,你看着高高瘦瘦,力气这么大?”
“还有更大的。”
“哈?医院这路你也能飙高速?”
“不是你想的那个。”
“你现在想的就是我想的那个了。”
“……”
没走远的曲明因听到他俩的对话,很难不被逗笑,人也就跟着放松下来。
以前的他什么都没有,无人可信,无人相助。现在的他有爱人和朋友,有自信和能力,怕什么呢?
三个女人发现了朝她们走来的两个男人,立刻停在原地,神色各异。
曲明因不够毒不够疯,一向回避与她们发生正面冲突。
遇见母亲时,隔着一定距离他就会主动绕道而行。正面相遇,狭路相逢,怎么都避不开时,他就会面无表情,目不斜视。
但他总是忍不住用余光观察她的反应。她也是看都不看他一眼,并会下意识地微微侧头、皱眉,脚步更是不自觉地加快。
那种油然而生的厌恶与憎恨怎么都藏不住,就如此刻也是别过头不看他。
曲明因观察到她穿着一条宽松的米白长裙,腹部微微隆起,盲猜有四五个月了吧?
四十几岁的女人了,本身长相就是肤白貌美,身材高挑纤瘦,加上保养得当,看上去也就三十多岁吧?又因是医生,乍一看就有着职业的亲和感?
谁会相信这样的她数次试图谋杀亲生儿子呢?儿子当时是婴儿,是小孩,她都下得了手呢?
有趣的是,这么多年以来,她平时再怎么擅长伪装和欺骗,对旁人再怎么温柔友好,一看到曲明因就会流露因他才有的负面情绪,怎么不算一种专属于他的“偏爱”呢?
面对小姨曲明因就会轻松许多,会主动跟她打招呼,随便聊几句,有时还会一起吃饭。她是好人,对他挺好,但不够好。
她就是因各种正当和不正当理由,不得不选择当一个温柔善良的帮凶。她就是在母亲、亲姐和侄子之中选择偏帮她们,又会在私下里帮助和支持他,等于是两边都帮、两边都害。
抛开糟心事不谈,单论小姨本身的魅力之类,曲明因是很欣赏她的。只是运气不好,两人相遇在同一个糟心家庭里,他只能为此生无法和她成为交心的亲人感到难过和遗憾。
至于外婆,曲明因打心眼里觉得恶心,无数次愤怒、愚蠢又无能地想过——
“我上辈子到底做了什么孽,这辈子要被你这种傻X折磨啊?”
“我不需要你爱我,只需要你远离我、放过我。”
“你能不能死一下啊,求你了……”
“我不能认输,不能杀人,我不能死。”
……
外婆可以勾起曲明因深藏心底,努力克制的致命恶意。不是因为他憎恨她,而是因为他毫无保留地信过她、真心实意地爱过她。
她却一边爱他,一边辜负他,甚至仗着他的信任和敬爱伤害他,而他拿她没办法。
他能从漂亮娇气小白蛇演变成古怪病态小毒蛇,撇开他自己不说,外婆就是第一推手。
但他知道她本意不是如此。她只是心怀一种愚蠢可笑、自以为是的爱意,试图帮助所有人,却伤害了所有人,包括她自己。
曲明因曾经与她平和地沟通过,把所有的爱与怨气一一说尽、说透,最后告诉她——
“我真的不恨你们,也不报复不原谅你们,只求你们放过我远离我,别出现在我面前。”
她不能理解,不能接受,回复他,“外婆知道你的苦,但你还小,等你长大就懂了……”
他长大后确实懂了很多小时候理解不了的道理,心里的爱与怨气也随时间消磨许多……唯独有一点从未变过,他至死成不了外婆想要他成为的、以德报怨的深情蠢货。
曲明因很容易因她烦躁和暴怒,听她说一个字就会当场演绎一句话,“我的精神病一触即发”。
然而,他越是满脑子想着拿刀扎死她,越是一根毫毛都不会碰她。他始终持有一种愤怒又自傲的想法——“我不能因为这种蠢货毁了自己。”
不过远离她们的他依旧愚蠢无能,没能活成他想成为的美好的人,一度没亲人,没朋友,没爱人……始终在努力寻找,始终未能如愿以偿。
身患怪病差点成为压死他的最后一根稻草,好在不是不治之症,加上不想让她们因他的死亡得到解脱,他没有主动寻死,没有放弃自我,没有坐以待毙。
如今的他不仅好好活着,还有了理想的爱人与朋友。明天是意外先来,还是幸福依旧,他都不在意了。
但因曲明因是一个漂亮蠢货,还是不能自信坦然地面对她们。
最关键的一点是,他不能干脆利落地报复她们,无法给曾经的自己一个满意的交代,无法彻底摆脱痛苦往事带来的负面影响。
她们活得再痛苦都弥补不了他受过的伤害,她们活得太幸福又会让他很不开心。真要做点什么往死里报复,他也只是用一时泄愤换来新的痛苦。
他不想成为新的加害者,不能完全直面和战胜每一种痛苦。
对他而言,缓解痛苦的有效方法是让她们永远从他生命里消失。只要他听不见、看不见,她们是生是死、是好是坏,是什么都好,和他无关。
可她们好像不肯放过他?或者说她们的本意不是不放过他,但实际言行带来这样的结果?
那就要后果自负了。
短短几十秒里,曲明因做好充分的心理建设,松开季时岸的腰,改为与他十指相扣。
他不需要他如挺拔的大树让他攀附,只需要他伸出一根枝丫让他抓住,稍微给他一点助力,他就更有底气了。
季时岸淡笑着握了握他的手,拇指摩挲一下他的手背。
他知道曲明因在他面前可能是,“就要当漂亮蠢货,就要当你的娇妻”,是因为爱他,享受他的偏爱。
背着他时,他就在做凶萌漂亮的小毒蛇。有冤报冤,有仇报仇。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何况他伤害了他都得被他凶巴巴地咬一口呢。
这才是能让他心甘情愿地爱上和认栽的漂亮蠢货。
“小姨。”曲明因只跟她打招呼,故意问她一句,“你们是来医院看哪个朋友吗?”
小姨不是傻子,一眼明白他的心思,温和地笑笑,顺着他的话说起善意得体的谎话。
“对的,你外婆因为突发意外说不了话了。之前一直念叨来这边旅游,我们就趁她现在还能走动带她来看看。刚好知道有个小朋友做了手术,顺便就来看一眼了。”
曲明因用余光瞥见愚蠢的老人一脸死相,五官皱成一团,脸上全是皱褶。双目细小,混浊无神,又饱含泪水,犹如被浑水包裹着的死鱼眼。
她的呼吸极其沉重急促,一直在鼓动嘴唇想要说话,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连声音都是微不可闻……彻底成了一副可怜又可恨的模样。
曲明因不为此感到开心或难过,只觉得厌烦,只想着“要死就要干脆利落地死,不要这样活着伤人伤己”。
他没有正眼看她,又在余光里看到老人抬起干瘦的手伸向他,试图触碰他、抓住他的手。
还想像小时候那样拍拍他的手背,哄着他“不要生外婆的气”,再牵着他往前走吗?
他不上当了,不需要了,更不会生气了。
他后退一步,沉默坚决地表达抵触和拒绝,哪怕她当场死给他看都没用。
小姨主动握住她的手,把她往回带。
季时岸忽然开口:“明因,不介绍一下吗?”
“哦,对了,”曲明因晃了晃十指相扣的手给她们看,“我爱人,季时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