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照时的他想着,也许是我最后给你拍的一张照片。
他不想如此,但他的想与不想没用,只能坐以待毙,直面残酷现实。
拍完照片后,季时岸低头亲吻着曲明因的唇,来回磨蹭与蹂躏,把他的唇皮润湿。
熟睡的他没有被他折腾醒来,也就没有回应他。
这样的吻并不快乐。
“谁是曲明因的家属?”
焦急的女声打断季时岸的回忆。
谁是?我吗?
我们还没结婚没领证。
我还没听他多喊我几声“老公”呢。
我还没原谅他做的那些蠢事。
我好像什么都不是吧。
啊不对,我是被他选定为替他签字,被迫决定他的生死,甚至要为他收尸的人。
……
短短几秒钟,季时岸的脑子里闪过万般念头,紧接着全都消散无影。
他的手指按下关机键,瞬间黑掉的屏幕显示一张俊美迷人的脸,这一秒面无表情,下一秒唇角勾起。
“是我。”
季时岸在一纸病危通知书上写下“季时岸”等字,笔迹沉稳有力,毫不慌张。
他没有开口问什么,反倒是医生好心地安慰他一声:“请您不用慌张,耐心等待就好……”
“好的,谢谢。”
目送医生脚步匆匆地离开后,季时岸缓慢踱步,走到长廊尽头的窗户前停下。
楼下是庭院,绿树红花交错,时不时传来鸟叫蝉鸣。
有人坐在长椅上休息、晒太阳,有人坐在轮椅上被家属推着赏花,有人正在和医护人员交谈,有人行色匆匆,有人正在痛哭。
那条在夜里保持静默的河,此刻承载着一辆又一辆的轮船,来往不断。刺耳的汽笛声几近响彻云霄,一束又一束的烟雾缭缭升起。
河对面高楼林立,名副其实的钢铁森林。极目远望,车辆也好,人影也罢,个个都如爬行在森林里的蚂蚁。或繁忙,或悠闲,或安静,或喧闹,每个人都在以自己的方式求生和享乐。
墙上的时钟又在一分一秒地走着,对于大多数人而言都显得渺小缓慢,不必在意。对于躺在手术台上或病床上,距离死亡仿佛只隔着一道鬼门关的人来说,它又显得那样珍贵折磨,拉扯人心。
季时岸又想到11年前,苏清然躺在手术台上生死未卜,仅仅隔着一道门,季语慎在病危通知书上签字,笑出了声。
一旁的女医生对此露出愕然的表情,极度怀疑他当真是病人家属吗?
季语慎和她对视一眼,看出她的困惑,风度翩翩地告诉她:“我是她的爱人,在为她即将得到解脱而高兴。”
可能以为他急火攻心,精神出了一点儿问题吧。
女医生连忙表示:“对不起,请您保持冷静,耐心等待,我们在全力抢救您的爱人……”
她赶紧拿着文件离开了。
季语慎困惑地喃喃自语:“我有惊慌么?说真心话都不信?”
季时岸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幽黑的眼睛里蒙了一层水雾,但是聚集不起来,最终并未凝成眼泪流下来。
他只是感到茫然无措。
他好像是旁观者,从未真正参与其中。又是受害者,受尽不该承受的伤害。还是获益者,收获很多并非因他本人而有的爱与好处。
最关键的是他真的什么都不懂。
他不懂苏清然为什么因为季语慎得来如此惨淡的结局。
他不懂季语慎那么爱她,为什么非要这样伤害她。
他不懂自己为什么成了他们的儿子,为什么经历这些。
他不懂自己为什么连拒绝的权利都没有。
……
“你在想什么?”
季语慎注意到他的异样,出声打断他的走神。
季时岸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问他:“一定要这样爱人吗?”
季语慎嗤笑一声:“当然不是。”
他往一旁走去,留他呆立在原地。
“跟过来。”
他们来到一扇玻璃窗前,窗外是繁星满天,一闪一闪,璨若宝石珍贵明亮。
“你知道你妈为什么会把你交给我么?”
季时岸始终被这个问题困扰着,却没有底气质问他们,久而久之,也就没那么想知道答案了。
反正在苏清然选择放弃他的那一刻,原因和真相都不重要,改变不了结果。
她在一边爱他,一边伤害他。
爱与伤害不能互相抵消,只会融合成新的痛苦折磨他。
“她不想继续那样和我一起生活了吧……”
“不算错。”季语慎懒散地靠着窗台,以一种莫名显得柔和的微妙眼神盯着他,“再养下去,你就是个深情的蠢货了。”
是在骂他没错,却又像一对奇葩父母在为儿子的未来考虑,共同做出一个当时的季时岸理解不了的糟糕决定。
季语慎又说:“你妈在用她的生命教你,深情的蠢货没有好结局。”
“那你是什么?”
“你说呢?”
季语慎看着他,眼里竟然流露期待的笑意。
“愚蠢、可笑、贪心且无能的神经病。”
“你说得对。”
季时岸时常没有季语慎是自己父亲的实感,没怎么喊过爸爸。但那张脸往他眼前一晃,就要提醒他这个神经病是他的亲生父亲。
每被提醒一次,他对苏清然的怨意就要多一分。因为他是她主动选择的爱人,不是他主动选择的父亲。
季语慎似乎也没把他当儿子,就当是愚蠢的爱人给自己生的小玩意儿?小混蛋?小蠢货?随意折腾,折腾死了也不可惜。
这对奇葩父母用他们的生命教会季时岸,不用考虑什么爱与不爱,反正无人是不能被放弃和取代的。
最能助人达成这种结果的就是时间与死亡。
当年的季语慎选择放弃苏清然,并联合儿子将她推向死亡。
宁可当一个残忍的神经病,他也要摆脱感情控制。
季时岸不愿成为这样的人,也不想当深情的蠢货。
蠢货不会有好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