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月缓缓地移开暴露在众人视线里的身体,以谨慎的姿态,将后背紧靠在座椅上。
似乎只有这样背靠着什么,她才能获得一点点安全感。
初月从他们的视线里明白了,她不只是这场交谈的主人公,也是这场狩猎行动唯一的猎物。
她控制不住地快速吞咽了几下口水,心里反复琢磨着司机的话。
他话里有话,初月的直觉告诉她,他在试探。
初月是因为什么引起凌晓的怀疑的呢?
是她跳窗的举动太愚蠢了吗?还是车顶抽真空的时候她过于慌乱了?
她无法确定。
而且更严重的是,初月至今仍不知道,她冒然接受梦里那个女孩的邀请,进入梦世界,会引起怎样的后果?
那个女孩的确是邀请她了,可梦世界的其他人,是欢迎她的吗?
初月无从得知,但从目前的局势来看,答案是否定的。
所以,保持谨慎低调是第一要义。
若她稍不注意中了对方的圈套,她将堕入万劫不复之地,未知的恐惧是最可怕的。
这个世界,一切均是未知。
“你不认识秦厌吗?她们女巫一族,是没有家的。”
司机凌晓的话如同卡带的磁带一样,被初月放在心里反复倒放了千万遍。
你不认识秦厌吗?
不认识,但之前凌晓轻易地就喊出了秦厌的名字,可见这并不是什么讳莫如深的事情。
况且,这个世界里,总不可能只有车上这十几二十个人,有人互不认识,这也太正常不过了。
而且之前秦厌头顶上那团雾气出来的时候,其他乘客饿鬼一样的表现,也不像是熟人能做出来的事情。
重点不在这里。
初月继续咀嚼那几句话。
她们女巫一族,是没有家的。
女巫?这是个显而易见的答案。
初月一看到秦厌那只眼睛上的眼睛,就知道她不是寻常人,且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她会点什么法术之类的。
显然,女巫这个身份,也不是秘密。
家?凌晓为什么要突然提起家?这和刚才发生的事情看起来一点联系也没有。
初月继续深挖,秦厌没有家,女巫一族没有家,这在他们的世界,无论在哪个世界,显然是异于常人的。
不管司机凌晓提出“家”这个话题的用意如何,初月决定,先伪装成有家的“常人”,蒙混过去。
“我那个家,有时候还不如没有呢……”
初月避重就轻将话题转移到自己身上,她长叹一口气,继续望向漆黑的窗外,装出一脸惆怅的样子。
其实她在透过窗户的反光,观察众人的反应。
窗户的倒影上,车上的乘客神色各异。
初月斜后方的那个男人,低下了头陷入了思索。
她后方的那个女人,扭头看窗,眼神哀伤。
很好,初月心理暗喜。
果然,家这个让人又依恋又排斥的地方,在哪里都一样。
初月的嘴角刚刚弯起,司机的声音紧接着就来了。
“不想回家?需要我开车送你去别的地方吗?”
显然,凌晓没有被她这模棱两可的话糊弄过去。
初月思忖良久,她搞不懂为什么司机凌晓的话题总是围绕着“家”不放。
她只能大概猜测,这辆巴士上的规则,极有可能和“回家”有关。
“不麻烦了,到原目的地就行。”
“你的目的地是哪?”凌晓的盘问紧追不舍。
初月依旧保持着面朝窗外的姿势,斜睨着他,将不耐烦的表情堆满全脸。
不能再跟他兜圈子了,初月脸上不耐,心里却实在没底,再这样一来一往地问下去,她迟早要露馅。
于是初月决定大胆一把,她赌这个世界里,巴士依旧是巴士的功能,司机依旧是司机的角色。
而一个多嘴的司机,面对乘客的无礼,只有两种可能。
他闭嘴,或者,她被赶下车。
哪一种,都对初月有利。
“目的地是哪?我已经在这坐了半小时了,这是你现在才想起来问的问题吗?开好你的车,到站了我自然会下!”
在我的车上还耍起脾气来了?凌晓脚下猛踩刹车。
梦世界里,哪一个坐我车的人不得对我客客气气的?也不打听打听我这半只手臂是因为啥丢的!这小丫头片子!
凌晓死盯着后视镜里那张人畜无害但令他生厌的脸,心下一横,老子只用脚也能开车,这左胳膊不要也罢,今天非得把她的嘴撕烂。
他将车停在路边,在乘客们不明所以的议论声中起身,眼露凶光地死死盯着这个对他大放厥词的女孩,独留的一只手臂捞起脚边的那只铁棍,敲打在自己的那只断臂上。
他凌晓可不是什么会怜香惜玉的翩翩君子,谁惹了我,谁就要长个记性。
驾驶座后方的这个女孩,眼神警惕,全身紧绷,凌晓将她的不自然尽收眼底。
她手扣着车窗边缘的挡尘条,腰背直立,眼睛紧跟着他的动作,随着铁棍的敲打来回移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