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府家塾分了男席与女席,而先生只有一人。于是张靖柳就吩咐仆从在男女席之间摆上厚重的屏风。
可屏风再厚重也会透光,男男女女的影子便会跟皮影戏一般映衬在屏风上。而这正是张靖柳想要的——
来的都是东京城有名的衙内,家世好,不管张莹被哪个纨绔相中,对他的仕途都是有益的。
不过第一日上课,加上大雨磅礴,来的学生分外少。
福姐踌躇地在家塾的竹窗前徘徊了一阵,女席上只有一人,透过屏风看到男席那边也仅有三三两两的身影。
“既然来了就进来吧。”一道清风霁月的声音踩着雨点就落进福姐心里。
她犹豫着转头对上那道声音的主人——沐春秋,张府家塾的先生。
人如其名,看上去是个如青竹般淡雅清逸的郎君。
福姐收了伞,走进竹屋,颤抖的声音轻轻响起:“先生,我是替我家姑娘......”
“先找个位置坐下吧,其余事等散学再论。”
沐春秋淡淡地扫了眼福姐已经湿透的青色裙摆,而后对她微微一笑。
探花郎果真才华横溢,一篇枯燥的史论也能被沐春秋如同邻里对话般娓娓道来。
就连福姐这般肚子里没有丁点墨水的奴,也能听得有滋有味。
但当沐春秋停下询问时,福姐还是走神了。
她本就志不在听课,只是想从这些衙内身上找到报复张靖柳的突破口。
福姐这一走神,倒是注意到了斜前方的娘子——她坐的端庄,就算不细看她的眉眼,也能从她通身的气派看出她满腹经纶的才华。
临近散学,沐春秋终于放下书册。
“今日既然来了,就让我先认识一番。就由女席这边先开始。”
沐春秋说完便朝福姐斜前方的那位娘子颔首点头。
“照月,温照月”
这五字说完,那娘子就没再多说,福姐却心中已有判断——正五品礼部郎中之女。
沐春秋忽得走到福姐身前,“该你了。”
福姐确实走神了,但怎的她也要介绍自己?
“先生,我只是......”
“在座的只有学生。”沐春秋还是微笑着凝望福姐。
“我没有名字。”
福姐确实没有名字,这“福姐”两字还是张莹母亲为她取的小名——这也是她小时候听白氏说的。白氏还说:“奴不需要名字,有个小名或是绰号方便主家使唤就够了。”
福姐的一句话立刻让男席那边哄笑满堂。
只是下一刻,也不知为何,一记“啧”音响起,男席便突然寂静无声。
福姐能透过余光瞥见是与她只有一屏之隔的那人——他原本趴在书案上,应该是被笑声吵醒了。
沐春秋叹了口气,一步步走回竹屋最前方。
“你若愿意,以后“听雨”便是你的名字,只观前路,听雨潜行。”
福姐点了点头,忍不住呢喃:“听雨......宋听雨。”
男席那边来的多些,有五人,他们一边介绍自己的姓名,宋听雨一边与昨晚记下的名单对应。
一连介绍了四人,其父都是三品左右的官职,最高的也不过二品,而那二品官职并无实权。
“霍长扬,该醒了。”原本温润如玉的沐春秋忽然板起情态,垂眸盯向一人,又走至他身边——正好是与宋听雨仅有一屏之隔的位置。
原来她身边坐着的一直是霍长扬。
霍长扬——殿前都指挥使的儿子,母亲是礼部尚书的嫡长女,和皇后是闺中至交。祖辈皆是朝廷重臣,更有爵位相传。
名单中家世最显赫的人。若是拿他扳倒张靖柳,绰绰有余。可偏偏是他霍长扬!
下一刻,沐春秋一脚踢开霍长扬身下的木椅——霍长扬毫无意外地守住了木椅——三年前的国子监武比魁首,当真不是浪得虚名。
“先生一介书生,这种需要费力的把戏还是少干。”
霍长扬不急不慢地站起身,将纨绔二字执行到底,即使未至散学的时间,他睡醒了便是散学。
男席的学生是从竹屋另一侧离开的,不过转眼的功夫,霍长扬已经离开宋听雨的视野。
霍长扬为何与她记忆中的模样大相径庭?她不知,也不想窥测对她有恩之人。毕竟她的变化更大,虽未一夜白头,但也是一夜间变得由生向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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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等宋听雨踏入碧莹院,一盏瓷具杂糅着质问声已然掷于宋听雨脚下。
“怎么去这么久!”
“奴的错。”宋听雨垂眸请罪,不带犹豫地跪在地上。
还下着雨,那把伞已经破裂挡不住雨丝,她举着也累,干脆收了伞。就让张莹看着她淋雨认错,也许能让她更解气。
好在散学后的雨势减弱不少。张莹的早膳样式陈旧,她没胃口,一刻钟后就放过了宋听雨。
宋听雨进屋后只能站在门口,她浑身湿透,走近会将水汽带给张莹,届时又免不了一顿罚。
“说说吧,发生了什么?”
“雨势太大,奴去迟了,先生让奴等散学后再说话。奴便在家塾内等候散学。”
宋听雨尽量说得真切——张莹可不好糊弄,她方才可是派了其他丫鬟在家塾附近徘徊许久,指不定回来禀告了什么。
张莹似乎心情不错,“嗯”了声后就让宋听雨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