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孝廉对廷尉的公务,倒是关切得很。”
林砚立在门框的阴影里,玄色常服衬得他肩线格外冷硬。他先没看苏绒,目光如同冰锥子,不轻不重地钉在窗边的张不容身上。
一句话,就把张不容那点旁敲侧击的试探压回了原地,空气都仿佛凝滞了。
男人这才转向苏绒,连带着周身的冷硬气息也悄然软化了几分。
“苏掌柜。”
林砚开口,声音比平时略低,带着一丝风尘仆仆的沙哑。
“我来是告诉你一声,你之前提的那些……关于洁净、防病的建议,陛下已准了廷尉所奏的条陈,即日起试行。”
“真的?批了?!”
苏绒的心尖像是被什么软乎乎又滚烫的东西猛地撞了一下,几乎要跳出嗓子眼。
先前的谨慎和小紧张瞬间被这股汹涌的喜意冲刷得无影无踪。
杏眸睁得溜圆,少女乌亮的瞳仁像星子一样,整个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喜讯点亮了,透着一股逼人的鲜活劲儿。
怀里的雪姑似乎感受到她的激动,仰头小小地“喵”了一声。
林砚看着她骤然亮起的眼睛,唇角便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旋即恢复如常。
“条陈已下发内史衙门及各坊市。这两日,内史属官会带人巡查各商铺,尤其是食肆、茶寮、货栈等处,查验卫生状况。你这里……”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这间略显拥挤却处处透露着精心维护干净的猫馆,多看了一眼柜台上正认真舔爪子洗脸的小咪。
“我已交代张不易,让他带人过来时,会先到你这里。你不必惊慌,照常经营便是。”
“张不易?”
苏绒眼前立刻浮现出那张谨小慎微却又眼珠乱转的脸,嘴角忍不住一翘,笑容里带着点了然又促狭的味道,像是想起了什么小把戏。
“对,他办事稳妥,知晓轻重。”林砚解释道,语气带着安抚:“你只需配合查验,将你平日做的那些……那些讲究,展示给他们看即可。”
“讲究?”
苏绒一听这个词,脑子里那根关于卫生标准的弦立刻绷紧了!
“等等,林大人!”
少女几乎是脱口而出,脸上那点轻松瞬间被一种专业人士的急切取代,不等林砚回答便语速飞快地接了下去。
“您说的查验,具体查些什么?内史衙门的人…他们得有个统一具体的标准才好办事吧?不能光凭感觉看吧?不然标准五花八门,查也白查,最后不还是乱糟糟吗?”
林砚闻言一怔,一双低垂的眼眸里掠过一丝极快的思索,随即化为更深的专注,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苏绒深吸一口气,抬手揉了揉额角,努力地回忆起现代那些到处都是的饭店测评。
都是怎么说的来着?
略一思忖,少女就小嘴一张,话就跟蹦豆子似的噼里啪啦往外倒。
“第一!所有入口的东西——碗、碟、杯、筷子、勺子,特别是沾嘴、沾肉的,必须用滚水烫过。”
“第二!米面粮油、肉蛋鱼鲜、菜果干货…所有做吃食的原料必须新鲜,生食熟食必须分开放,卖不掉的吃食绝不能隔夜,供货的凭证也都得查明白。”
“第三,在铺子里干活儿、尤其是上手碰吃食的伙计、掌厨,必须精神头好,不能带病!”
“第四,灶边炉头,绝不能堆引火的杂物,一定要放湿厚布或沙桶。晚上打烊,蜡烛油灯必须确保灭干净,火星子都不能留。那些堆了木头、布匹的铺子,更要查清楚。”
她越说越投入,掰着手指头,一条条一项项清晰明了,那份笃定的气势从她清亮的声音里流泻出来,像个小将军在沙盘上排兵布阵。
一口气倒豆子似的说完,苏绒才感觉气顺了些,肩膀一松,坦坦荡荡地扬起脸看向林砚。
少女唇角甚至还弯着一丝小得意,像是刚打了一场漂亮的小胜仗,肩膀也下意识地轻轻顶了顶旁边的柜台。
可店内已经被她惊得一片寂静,窗边的张不容,也早已放下了笔。
他单手支颐,那双含笑的桃花眼此刻亮得惊人,一瞬不瞬地落在侃侃而谈的苏绒身上。
看着她从刚才被自己试探时的小心翼翼,被林砚消息惊喜到的雀跃,再到此刻不容置疑的笃定。
有趣,太有趣了。
果真是大隐隐于市,若当初没有挂印而去,今日又如何能得见如此奇女子?
“如果我猜的没错,这些都是小苏掌柜自己想到的吧?”
张不容嘴角噙着那抹熟悉的笑容,他是真心叹服了,这见识格局,哪像个西市摸爬滚打的小掌柜?
见苏绒坦率地点头一笑,他却轻咳一声,脸上那惯常的慵懒笑意如同被水洇开的墨,慢慢收敛沉淀,显出一种难得一见的、近乎正色的认真。
“商量个事儿?收留我吧。”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这间狭小却生机盎然的猫馆,眼里的光像是被什么东西点亮。
连带整个人松弛的坐姿都悄然紧了紧,带着几分难得的郑重,把心里话全都讲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