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半真半假。
太生微确实不擅长农活,前世今生都未握过锄头,强行上阵只会露怯。
更重要的是,“龙王”若事事亲为,反倒失了神秘感。适当的亲民是必要的,但神明的距离感必须维持。
他只需站在高处指点,便能让百姓觉得“龙王爷”心系民生,又不损其威严。
谢昭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太生明德一锄下去,竟带起半块烧硬的土坷垃,引得旁边几个老农哄笑起来。
太生明德也不恼,抹了把脸,咧着嘴跟着笑,那副模样哪还有半分府尹的架子?
谢昭心中微动,这太生家父子,倒是把“民心”二字琢磨透了。
“我听说,”谢昭收回目光,落在太生微脸上,“公子近日要在后土祠祈福?”
他一路赶来,沿途流民无不称颂“龙王爷”即将请动后土娘娘,赐福土地。
这传言编得有鼻子有眼,甚至有人说看见太生微夜观天象,手中握着什么“后土冠”。
太生微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点头:“将军消息灵通。确实有此打算。”
他指尖轻轻敲击着地图,“暴雨虽解旱情,可土地板结,不借神力,冬小麦难活。”
他顿了顿,看向谢昭,“需在土地‘肥沃’前,把种子全种下去。”
“肥沃”二字他说得极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谢昭挑眉,想起昨夜鱼腹中取出的帛书,又想起那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心中那点疑虑再次翻涌。
他见过太多装神弄鬼的术士,却从未见过如此能牵动天时、民心的“神棍”。
“怀县那边,”谢昭忽然转了话题,语气随意,“郡尉赵严收拢了王贺的残部,约莫两千人,据守城西粮仓。那厮手段狠辣,倒是块硬骨头。”
谢昭盯着他,试探道:“公子就不担心?河阳虽有民心,可兵力……怕是不足以抗衡赵严吧?”
太生微轻笑一声,转身与他对视,眼中笑意吟吟:“谢将军既然折返,莫非不帮我?”
谢昭一噎,眉头微皱。
这话说得轻巧,正要开口,太生微却又道:“本想着将军入城后,河阳府当设宴款待,以谢将军千里驰援之恩。奈何时节匆忙,冬小麦需赶在霜降前种下,法事在即,种子尚未播完。若将军不弃……不妨帮个忙?”
谢昭嘴角抽了抽,盯着太生微那张笑意盈盈的脸,半晌没说出话来。
这人……使唤他使唤得也太顺手了吧?
堂堂虎贲中郎将,八千精兵在手,竟被一句话堵得要下田种地?
“公子好口才。”谢昭冷哼一声,语气带着几分不爽,“可我这八千兵,不是农夫。”
太生微也不恼,目光扫过田间,淡淡道:“冬小麦种下,河阳明年可粮仓充实。将军若助一臂之力,流民感念,民心自会更稳。赵严虽有数千兵,可无民心依托,终是无根之木。”
田埂上的风带着泥土的腥气吹来,太生明德那边又传来一阵吆喝,几个流民抬着一筐麦种从他们身边走过,好奇地打量着谢昭一行铁甲兵。
“将军?”太生微又唤了一声,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催促。
谢昭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他谢昭,虎贲中郎将,何时被人如此“邀请”着去种田了?
可看着太生微那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再想想怀县赵严的数千残兵,以及河阳这盘越下越大的棋,他竟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怎么帮?”
……
十分钟后。
谢昭站在田埂上,靴子已沾满泥泞,手里拿着一把木锨,脸色黑得能滴出墨来。
身后,八千兵丁散布在田间,盔甲脱下堆在田边,个个赤着膀子,挥汗如雨地翻土、撒种。
“将军,这地真硬!”谢瑜抹了把汗,抱怨道,“暴雨冲得土都板结了,锨下去跟砸石头似的!”
“少废话!”谢昭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既然来了,就干利索点!”
李猛站在不远处,挥着锨翻土,嘴里嘀咕:“堂堂谢氏精锐,跑来给流民种田……这事传出去,我脸往哪搁?”
“闭嘴!”谢昭冷哼,“种田怎么了?河阳民心在太生微手里,咱们不帮,他照样能成事。到时候赵严兵临城下,你想两头不是人?”
李猛撇撇嘴,不敢再吭声,低头狠狠刨土。
田埂上,太生微重新坐回去,油纸伞撑开,遮住头顶的日光。
他看着田间忙碌的景象,唇角微勾,转头看向已经回返的韩七:“我说过,人力总会够的。”
韩七嘴角抽了抽,目光扫过田间那八千兵丁,心中五味杂陈。
昨日,他还在担忧赵严如何应对,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