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要成为普通的女人,却也无愧于心,俯仰天地。迷惘过,怨恨过,终究破茧成蝶,浴火重生。这世上又有谁在追求理想的路上没有心生一点彷徨动摇?她以凡人之身,化神明之像,阅尽人间孤苦声。
而所有的质疑、误解,没关系的,时间的风自会刮走一切繁芜尘垢,还以本真。
这就是,他爱慕的人啊。
知我罪我,其惟春秋。
奈落回来时,桔梗已经醒了。夜正是最黑的时候,密不透光的天幕一望无尽,巫女坐在长满绿草的山坡上,碧绿像细小的水波,层层起伏。她正看向远方,不知于黑暗中望到了什么。只手中持着一枚梳子,将一半长发拢至身前,慢慢梳着。
奈落站在她身后,看了一会儿,听到胸腔里一颗心渐渐发烫的声音。目光落在那枚梳子上,不是他的骨刺,眼底略黯然,接着又长吸一口气,走向她。
狒狒皮被她放在手边,奈落坐下,两人之间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他也望向黑夜,目光如炬而幽邃。夜风吹动两个人的衣衫,谁也没有说话。
岁月仿若安好。
良久,桔梗放下梳子,垂下眉眼,“奈落。”
“嗯?”
她侧过身来,变作跪坐的姿势,面向他,双眼如水波动,很认真的模样。
这倒让奈落不大适应:“怎么……?”
桔梗无声呼出一口气:“先前我对你态度不好,抱歉。”
“!”
“我不该对你说人妖殊途,道不同不相为谋那样的话。是我狭隘了,没有考虑到你眼中的世界。”
奈落觉得大脑有些卡壳,桔梗……郑重的向他道歉?不是没期盼过这样的场面,还暗恼地想入非非,幻想他在收到道歉后得理不饶人的桀骜姿态。然而,当这一幕真的来临,才发现完全不是自己想的那个样子。该怎么办呢?他居然不知要如何处理这从未遇到的局面。
“这段时间的见闻,让我想了很多。”巫女的声音如流淌的水云,淌过奈落耳侧,“什么是人,什么是妖。妖怪和人类都既是加害者也是受害者,人类的迷茫,妖怪的决心,都展露在我眼前。我想,我有些明白你眼中这个世界的样子了。”
不论是谁,都是独立的个体。而且,诉说着的同时,她恍然察觉,以往奈落这个人这个名字,对她来说只意味着一个和其他妖怪无有不同的恶妖,而如今,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心里竟已逐渐将他当作一个“人”了。
听着桔梗的话,奈落原本卡壳的思绪反倒平静下来,红眸深深凝视眼前的巫女。这样认真的、带着些温柔的模样,让他呼吸发紧,心也仿若行走在沙漠中终于见到绿洲那样,湿润起来。
他淡淡笑了:“你知道吗?在你睡着的时间里,我回了一趟岛宫城,还看到了郁子。”
“郁子她怎么样?”
“运气不错吧,那个人类武士没死。”
桔梗的双眸因惊喜而缓缓张大。
“我还看到很多,岛宫城的人走出了低谷,开始新生活。农田里庄稼发芽,他们很高兴,也很感激你。”
“感激我?”
“嗯,有离开岛宫城回归田舍的人,面向你的方向磕头,很愧疚误解了你,他们说你才是真正的菩萨。”
桔梗失笑:“我哪里是什么菩萨。”
奈落一瞬不瞬注视着她:“看到这些,我倒是明白你为什么总那么蠢了。以你的心性和感悟,值得不值得什么的根本不放在心上,愿意不愿意才是根本。而你的追寻、觉悟,我也能理解些许——既然总要有人负重前行,承担这份使命,那为什么不能是我?”
“……”
美眸随着他的一字一顿,逐渐明亮,桔梗突然觉得,这张奸诈可憎的脸孔,竟顺眼许多。
她低低地笑了,指尖拨弄梳齿。
“奈落,之前没有和你解释,我选择干涉祈雨仪式,管这些闲事,是有原因的。如果这里真的是虚假的幻境,我又怎么会放任自己沉溺其中。”
奈落“嗯”了一声,他早猜到了,只是先前心里不爽,故意无视这茬。
“奈落,从见到四魂之玉的转世开始,我就在想它究竟用什么方法,构建这个世界。”
奈落不屑地一笑:“基石。”
桔梗略诧异:“你知道?”
“那当然,我奈落是谁。”这女人未免看轻他。
“我没有看轻你的意思,只是没想到,法术修行这样的东西你也了解。”
“哼。”还说不是看轻他,这不就是吗?
修长好看的手指,一下下点着身侧的草地,有小小的蚂蚱被惊起,跃过干净分明的骨节,奈落道:“任何法术都不是空中楼阁,必须有一个基石。你曾经使用的魔寄之术,基石是东山之木。神乐的龙蛇之舞如果在没有空气的地方,自然也无法施展。哪怕从前的四魂之玉,如果没有翠子和无数妖怪的灵魂这一基石,也不过是块破石头。像戈薇只靠一个许愿就消灭四魂之玉这事,想想就不靠谱,反倒让四魂之玉摆脱石头形体,更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