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摇曳在夜幕中。
李灵濯在酒楼与人推杯换盏时,也注意到了山上的那一点星火。
那里是谢晦已离开的方向,会有这样的巧合吗?
他是不信的。
身侧的官员生怕落个防火不当的罪名,连忙解释道:“李大人,应当是天干物燥,村子里的人时常在田地里焚烧秸秆,下官明日一定去教训他们。”
不料,李灵濯却对他微微一笑,似是心情不错,“不必,老鼠打翻了油台,它也是要过冬的。”
官员不知他到底什么打算,连忙又说道:“下官这就去派人救火。”
救火?
李灵濯是不认同的。去了一堆人的话,她可怎么脱身?
“今夜无风,那里又靠着溪流,等你带人过去,那一点火星子早就灭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转头叫来素秉。
素秉恭声询问道:“主子有何吩咐?”
李灵濯抬手指着那一处光亮,“你去把定州城的烟花都买下来,让那边看得到。”
说罢,他忽而拉开了木窗,由二楼纵身一跃,解下一马,恣意而去。
定州的夜,稍许寒凉。
谢晦已牵着马,刚想离开山坡,忽然瞧见一道火星摇曳,进而划破了天际。
她不禁停下脚步。
紧接着,烟火在夜幕中炸开,余晖猝不及防地闪入她的眼瞳,然而这只是万花丛中的第一抹殊色。
如星河流淌、如万花盛开、如飞鸟报春、如流星闪烁,数不清的烟火节节攀升,于璀璨金光之中酝酿盛大的绽放,收尾时的星星点点瞬间摊满整片夜空……
色彩层出不穷,在星河下摇曳出夺目的光芒,她根本移不开眼。
难道今日是什么节日吗?谢晦已疑惑不已。
许久不见烟花,上一次赏看,还是外祖父替她放的。院子里小小的一簇,惊得门后的笨鸡到处乱窜,窝里的羽毛飞得满天都是。
那时,她拿着香火去点下一支,后撤时踩了厚重的氅衣一角,笨拙地摔在地上。而烟花猛地升空而起,她的脑袋上传来了毛皮燃烧的味道。
她试探地摸了摸,发现帽檐的狐毛都烧焦了,烫得她直接缩回了手,来不及从地上爬起身,便一个翻身,直接将脑袋插进一旁的雪堆,双手慌乱地往帽子上扒雪。
“阿黎!阿黎!”老者丢掉手杖,火急火燎地跑下石阶,将她从雪里提起来,“有没有伤到?快给外祖父看看。”
谢晦已拍了拍满脸的雪,哭丧着脸说道:“外祖父,你刚给我做的衣裳坏了。”
“别哭别哭,外面刮风呢,”外祖父拿着帕子给她擦拭泪水,又在她鼻子上轻轻一拧,“衣服没了还能再做,下次给你换个更漂亮的皮毛。这破烟花,乖阿黎别跟它一般见识。”
“不不不!我就要这件衣裳!”谢晦已抬脚将地上的香火踩了又踩,赌气道,“我讨厌它,我再也不点烟花了!”
“好,外祖父想想办法给你补好。你今日还想不想看烟花?”
谢晦已闹了脾气,捂着耳朵走到一边,“我不要听。”
“阿黎这是怕火了?”
谢晦已默不作声,只扭过头,委屈地看着那燃尽的爆竹空壳。
“你不是很喜欢烟花吗?来,外祖父帮你点上。”
外祖父又点了一支香火,引着谢晦已的手,一同走向院门,将那空壳踢到一旁的雪堆里。
“火很危险,但是我们阿黎这样聪明,下次一定不会再受伤了。”
眼看那引线被点燃,谢晦已犹如受惊的兔子,捂着耳朵头也不回地跑到石阶上。余魂未定中,又是一簇烟花腾空而起,在夜幕中摇曳出一道金光。
“你看,这不是成功了吗?是不是没那么害怕了?”
谢晦已小声说道:“还是怕,下次……下次我要脱掉外衣去点它。”
“傻孩子,那样不就把你冻坏了?等过了冬,外祖父去江南给你寻一个药发木偶来。那东西又高又大,引线长着呢,等明年除夕放给你看好不好?”
“真的?外祖父说话算话?”谢晦已的眼睛亮晶晶的。
“外祖父什么时候骗过你?来,拉钩。”
没过多久她就将此事抛诸脑后,然而外祖父还记得这个约定,等安顿好京城这边的事务,他于那个夏天动身去了江南。
那时谢晦已刚生了一场风寒,不宜舟车劳顿,却仍旧不死心,扒着车辕不肯撒手。家丁们哄着她,好说歹说,才让她打消了跟着一起跑去江南的念头。
她就这样闷闷不乐地过了一月。外祖父在月中寄来了书信,说是手艺人找到了,可制作还要耗些时日,他刚好留在那边处理些琐事。
谢晦已盼啊盼啊,就这样又度过一月,可外祖父还是没有归来。不过,那只药发木偶拆开分箱寄回了京郊,家丁们看不懂那些部件,将其精心存放在库房中,说是要等人回来再组装。
又是一月匆匆而过,院子里的桂花树早早结了花苞。她弹琴弹得走音,烦闷时跑到院门外,刚好瞧见一位不速之客,姓王,似是母亲的一位故交。她正想开口,耳边忽然传来家丁的一声怒喝。不等她做出反应,那家丁已扛起扫帚将人赶出了巷口。
原来他就是自己的父亲。
谢晦已倚在巷道口,好奇地探出脑袋。母亲早逝,外祖父对生父之事只字不提,家丁们更是三缄其口,她真不知父亲究竟是怎样的人。
等入了冬,这姓王的嘘寒问暖,来得更频繁了。他每次都带着城中的时兴玩意,还给自己打了一对银镯子,说是为了让她顺遂如意。
“我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她问出了困扰她多年的问题。
父亲温和一笑,满眼都是遗憾,却掺了几分谢晦已看不懂的冰冷,“她最擅长不辞而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