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忘尘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淡了下来,渐渐地,淡至全无。
素来挂笑的人骤然不笑是件十分可怕的事。
可白栖枝觉得这才是真正的沈忘尘。
她猜,这人一直是悒悒的,像一具即将干枯的尸体,没有一丝生气。
既然是尸体腐肉,那滋养出的也只能是厉鬼的魂魄。
她将铜镜扣在双腿上,看着他那双笑意全无的眼。
他的眼里映着她的眼,她的眼里也映着他的眼。
空空的,什么都没有。
恰好此时有丫鬟来送午膳,才打断了两人之间这股极低的气压。
许是知道此时自己来的不合时宜,那丫鬟将饭菜一一摆上桌就垂首告退了。
屋内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白栖枝将目光收束回来,只是倏然之间,那人脸上又挂上了那股疏离又温润的浅淡笑意。
“吃饭吧。”他说,“不是后天还要踏青么?总要把事情率先处理出来。”
说完,他没有再看白栖枝,兀自用掌根推着轮椅木轮想要把自己送回去,可他那点力气,直行尚可,何以转身?
还是白栖枝从榻上下来把他推回桌前。
这一天,沈忘尘都很沉默,就连被芍药推走前都没有回看白栖枝一眼。
白栖枝猜他应该是伤心了,毕竟那话她说得太直白,句句都戳他肺管子。
但那又怎样?她本就是故意的。
鬼变成人本就是痛苦的,总不能真叫他一直腐坏下去。
她可不想跟一个尸体共事。
虽说白栖枝处理公事时总是一副半死不活的狼狈样子,但一说出去玩,她可浑身有的是牛劲儿。
“不是说明日才出去踏青么?怎么今日就要出去?”
“踏青,当然要做足准备啊,什么都没有怎么踏青,只逛吗?”
“那些东西叫下人去备就好,也不必让我亲自出去吧……”
“哈,谁管你啊,走吧走吧,不要再用手拽门框了,你又没多少力气。”
“芍药!”
“芍药没用的,我让她今日歇息去了,别反抗了,走吧走吧。”
说完,不待沈忘尘双手扯着门框继续辩驳,白栖枝将他一把推走,顷刻出门,不容拒绝。
沈忘尘也忘记自己有多久没出门了。
他甚至都要忘记外头的集市商铺都长什么样子了。
以往就算林听澜要带他出门散心,也会顾及着他的颜面带他去人少的地方,可白栖枝这小丫头却全然不顾他的脸面,直接将他往人多的地方推。
暴露在人群之间,沈忘尘只觉得自己一张面皮都要被剥尽了。
他就算再怎么逞强,再怎么装得和常人无异,他也不能否认他是个瘫子的事实。
他的腿动不了,他的腰腹也软绵无力,在人潮中,他就只能像个物件似的被搁置在轮椅内任人摆布,况且他下面没有感觉,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
心绪如潮水般朝沈忘尘涌来,他无法不在乎残疾给他带来的自卑。
“……回去。”良久,他开口,软绵的指尖攥紧了腿上的厚毯子,几乎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来,“白栖枝,我说,放我回去。”
这是在大街上,顾及脸面,他不好高声开口,只是用阴郁低沉的语气威胁。
可白栖枝却恍若未闻,依旧领着他朝人群密集处推去。
她站在沈忘尘的身后,他够不到她,只能扬起头恶狠狠地看她。
白栖枝终于停下脚步,垂眼看他。
坐在轮椅内的人面上血色恍若被抽了个干净,苍白的薄唇紧抿成一条倔强的线,原本形状姣好的桃花眼此刻笑意褪去满眼都是凌冽,像刀子,会杀人。
白栖枝甚至觉得他下一秒就会召来芍药将她杀掉。
可芍药被她亲自下了药,此刻应该还在府上昏睡,她暂且还能活上一会儿。
白栖枝什么都没说,在对上沈忘尘那双满是愠怒的眼后,收回视线,继续抬腿迈步将他往前推。
“白、栖、枝……”
不管轮椅上的人气到发抖,恨不能即刻绞杀了她,白栖枝顶着他周身的低气压,带着他穿入人潮之中。
在进入人潮时的那一刻,沈忘尘彻底丢盔卸甲、溃不成军。
他颤抖着,双手死死揪着那两只如枯枝般细弱的残废双腿上的厚毯子。
他不敢抬头,他甚至能想象到那些人会用什么目光打量他。
怜悯……嘲讽……抑或是其他什么,他不想要看,他不想要想,他甚至都能听见夹杂在人潮中的窃窃私语。
他们在嘲笑他。
他们都在嘲讽他!
他的腿废了,他的人也废了,他生活不能自理,没知觉的□□甚至还会……还会……
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