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裹着硬物的手帕从指间滑落,啪嗒一声掉在地上,露出温润的深黄。
仅这极轻的一声,林五的狂笑突然卡了壳。
他看见白栖枝嘴角慢慢弯起一个弧度,少女像是不怕死一般,明明巴掌大的小脸因为窒息憋的通红,却依旧不紧不慢地笑着,甚至还能从被他死死掐住的喉骨间挤出一声极轻的带着笑的气音。
林五内心大骇:
她在笑?为什么?!她为什么要笑!她凭什么能笑?!
她是人,不是鬼!
她是人,不是鬼!!
她是人,不是鬼!!!
——她是鬼,不是人。
他的手上的力气一下子被那笑容吓得消散了大半。
他听见少女从肺腑里挤出破碎的语调:“五叔,”少女被掐得泛青的唇瓣轻轻开合,紫青色的指尖带着玩味般敲了敲那块深黄旁的地砖,轻笑道,“你看,这是什么?”
这是什么?这是什么!
别人不知道难道他林宏扬还不知道?
这正是那天他匍匐在雪里找了好久的玉佩碎片!
“你是鬼……”他像是疯了,双目赤红空洞地呢喃道,“你是鬼,你不是人,你是来杀我的,你是来夺我命的,你……”
“五叔。”
白栖枝如今狼狈已极,可她脸上的笑容却极为得体,仿佛被人死死压在身下掐住咽喉的她才是在这场交易中占尽上风的人。
她不想听林五的那些疯话,便出言制止住了他:“究竟是我要杀您,还是林家那些人要杀您,您当真分毫不知么?”
她特意将他与林家那些人摘出来,就是为了将他分离边缘化。
林五现在已经神志不清了,至少看起来是这样,但光是看起来是这样就很好了。
白栖枝脸上笑意更甚,她像是在看着林五,又像是在透过林五看某个死去的亡魂。
她轻声道:“不信,你回头看看呀……”
床头的铜镜里,赫然映着三张人脸。披头散发的林天禄正从林五肩后探出头来,青白的手指缓缓爬上他的脖颈。
"啊啊啊啊啊——!"林五触电般松开手,连滚带摔跌下床榻。他疯狂抓挠自己的后背,仿佛真有阴冷的手在触碰他:"滚开!滚开!"
失去脖颈上的桎梏,白栖枝登时剧烈咳嗽起来。
氧气、氧气、氧气……
数不清的氧气在倒灌进她鼻腔口腔,阳气中又夹杂着尘埃,呛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撑着撑起身子咳嗽着,拾起掉落的手帕。
撑起身子咳嗽着,拾起掉落的手帕散开露出的正是那一角染血的玉佩。
那上头干涸凝固的深红不是别的,正是她的血。
窗外忽有穿堂风过,半掩的房门吱呀一声打开。林五的惨叫声惊飞檐下雀鸟,院外丫鬟们却恍若未闻。
主母吩咐过的,无论屋内出什么动静,除非有主母的吩咐,否则任何人不得随意踏入屋内半步。
是以哪怕林五惨叫得声音如同厉鬼般令人惊骇,门外也没有一个人敢踏入屋内。
林五像是疯了,他高举着本就残破的瓷器砸在镜面上,连带着他手上的鲜血一起。
“桄榔!”
屋内荡开清脆的碎裂声,紧接着就是林五癫狂的嘶吼:“不是我推的你!是你自己滑下去的!”
道路的铜镜刮下窗户上的锦被,外头的雪光日光透了进来,竟分外耀眼。
有光,有光透进来了……
他神情觳觫,忽地又住声,跟失了神智一样的人般紧紧盯着那束光看。
白栖枝不知道他是真疯还是装疯,她将那枚染血的碎玉轻轻搁置到他床上,她虽然还想说什么,但却深谙点到为止的道理。
她怕自己再刺激下去,林五会真的杀了她。
她不想死的时候还是很惜命的。
也就是在这时候,她才发觉后背有些痛痛的,还有点湿。
大概是出血了吧?白栖枝想。
那人站在窗前木头似得不动了。
白栖枝走出房门的时候正好是个雪霁天晴的晌午。
她仰头望着突然放晴的天空,眯起被阳光刺痛的眼睛。
“主母!”小丫鬟看着她背后洇开大片的血迹,吓得用手捂住了嘴,“您的背后……”
“嗯?”白栖枝闻声转回头,看着她,又黑又大的杏眼柔柔地落在她脸上。
“没关系。”她墨澈双眼里温柔的笑意愈发浓重,“处理一下就好,不打紧的。”
小丫鬟看着她的眼睛,不敢出声——
在那孩子过于亮、直、稳的眼睛里,深深的,有种东西很让人害怕。
她说不上那是一种什么感觉。
但,
实在是令人心惊。